马车在裴府门前急促停下。
裴述疾步引着江知渺入内,府内气氛压抑,下人们步履匆匆,脸上带着惶然。
一踏入内室,一股混杂着血腥和秽物**的异味便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只点了几盏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床榻上,赵婉南躺在一片狼藉之中,面色是一种极不祥的蜡黄与潮红交织,双颊因高热而泛着诡异的红晕,嘴唇却干裂发白。
她深陷在锦被里,身体却在不自主地剧烈颤抖,牙关咯咯作响,即便盖着厚被,依旧喃喃喊着:“冷…好冷…”
然而她的额头却烫得吓人,汗水不断渗出,浸湿了鬓发和枕巾。
她的呼吸急促而浅,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用尽了全力。偶尔,她会因下腹撕裂般的剧痛而发出无意识的、微弱的呻吟,手指无力地揪扯着身下的床单,指节泛白。
一旁的嬷嬷红着眼圈低声道:“恶露…一直不止,颜色也不对,气味…夫人她…”
江知渺面色凝重至极。她快步上前,声音沉静却带着力量:“点灯,所有灯都拿近些。打盆温水来,再取些干净软布。闲杂人等都先出去。”
她的冷静瞬间镇住了慌乱的场面,裴述立刻挥手让下人照办。
江知渺在床边坐下,仔细查看了赵婉南的眼睛和口舌,随即屏息凝神,三指精准地搭在了赵婉南滚烫的手腕上。脉搏快疾如奔马,却又杂乱无力,是典型的邪毒内陷、正气衰败之象。
她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查看了恶露情况,那股**之气更浓。一切症状都指向最凶险的产褥热,且已到了极其危重的关头。
裴述站在一旁,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看着妻子痛苦的模样,看着江知渺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他不敢开口询问,生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结果。往日里的沉稳风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丈夫面对妻子濒危时的无助与恐慌,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如何?”见江知渺终于松开手,他几乎是颤声问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无比。
江知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针囊,取出数枚银针。
她在赵婉南的曲池、合谷等穴施针,以期暂时清热镇痛。
“邪热入营血,阴液耗伤,病情极重。”她一边行针,一边语速极快却清晰地说道,“先前的大夫想必用了不少寒凉之药清热,但未能根除病邪,反而可能伤了脾胃正气。”
她收回针,对裴述道:“纸笔。”
裴述立刻亲自取来。江知渺凝神思索片刻,笔下如飞,开出一张药方
“立刻去抓药,煎好后马上服下。”
她将药方递给裴述,补充道:“先用此方。此方重在清热解毒、凉血化瘀,兼以养阴。今夜最为关键,需派人时刻守着,用温水不断为她擦拭身体降温。若能熬过今夜,热度稍退,便有转机。”
裴述紧紧攥着那张药方,如同攥着救命符,立刻嘶哑着嗓子吩咐心腹速去最好的药铺抓药。
安排完一切,江知渺又仔细交代了嬷嬷如何护理,注意事项说得清清楚楚。
待诸事暂毕,她看向脸色苍白、依旧紧绷着的裴述,语气放缓了些许,但依旧严肃:
“裴郎君,尊夫人之病,非一日之功。今夜我先用针药稳住病情。后日我再来复诊,届时需根据病情变化调整方子。务必按时服药,精心护理,一刻不能松懈。”
裴述闻言,重重抱拳躬身,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裴某…铭记于心!多谢县主救命之恩!此恩…”
“不必言谢。”江知渺打断他,目光清澈而平和,“我是医者,此乃本分。”
她说完,不再多言,内室中,只剩下浓郁的草药味、病人痛苦的呻吟,以及一个紧紧握着妻子手、焦虑万分却又因看到一丝希望而稍稍安心的丈夫。
裴府门前灯火通明,一辆有着靖国公府徽记的奢华马车静静停驻,陆汀驰并未下车,只微微掀开了车帘一角,露出的侧脸在灯影下显得冷硬而深邃。
他本不欲惊动裴家,只想安静接人离去。
然而,靖国公府的车驾太过醒目,门房早已飞跑入内通传。
不过片刻,裴府中门迅速打开,裴文轩,裴述的父亲,官拜吏部郎中,匆匆整理着衣冠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惊讶。
“不知陆相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裴文轩于车驾前躬身行礼,语气谨慎,“陆相快请入内用茶。”
陆汀驰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声音平淡无波,带着疏离:“裴郎中不必多礼。本相并非公务来访,只是来接人,不便叨扰。”
话音刚落,府门内便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裴述正亲自引着江知渺走出来。
江知渺脸上带着诊治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
她看到门外的马车和车帘后那张熟悉的脸,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泛起笑意。
裴述也看到了陆汀驰,立刻上前几步,郑重拱手:
“陆相。”他神色间除了礼节,更添了几分真切的感激,“今日多谢陆相与县主。”
陆汀驰的目光越过裴文轩,先是在江知渺身上细细扫过,确认她无恙后,才落到裴述身上,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他的致谢,语气依旧简洁:“是县主仁慈。”
他的视线随即回到江知渺身上,原本冷冽的眸光柔和了些许,朝她伸出手:“小九,过来。”
这一声“小九”,唤得自然亲昵。
江知渺对裴述微微颔首,转身对裴文轩福了福身:“裴伯父,小九告辞了”
裴文轩含笑点头:“慢走”
江知渺这才步履轻快地走向马车,将自己的手放入陆汀驰温热宽厚的掌心。
他稍一用力,便将她稳稳扶上了马车。
裴文轩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位权倾朝野、素以冷峻不近女色著称的陆相,竟会亲自乘车来接,还会如此自然地伸手相扶,语气虽淡,那份呵护之意却难以掩饰。
他心中顿时了然,原来市井传闻不虚,陆相竟真是将这位江九小姐放在了心尖尖上,看重到了如此地步。
一时间,他心中百感交集,不由想起昔日自家儿子与九小姐那桩未成的婚事,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感慨与惋惜。
他与夫人是真心喜爱小九那孩子的品性,可惜……终究是缘分浅薄,错过了。
他按下心头复杂情绪,再次恭敬躬身:“下官恭送陆相。”
陆汀驰最后瞥了一眼裴府门楣,淡淡“嗯”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青石板路,消失在京都的夜色里。裴文轩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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