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心下思忖，与其等会儿盘问儿子，不如直接从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口中套话，想必更为直接可靠。主意一定，她便笑着向老国公和老夫人道：“我去翊然院里瞧瞧。孩子们难得来，翊然院里又都是小厮，怕是照料不周，我去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二老自然含笑应允。长公主便带着几个贴心伺候的丫鬟婆子，一行人迤逦朝着陆汀驰所居的院落行去。
陆汀驰院内。
小浩正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竖立那柄寒光闪闪的长枪，想碰又不敢碰，小声问：“小叔，这个……我可以摸摸吗？”
陆汀驰负手而立，闻言唇角微扬：“这有何不可。那边是我的兵器库，里头还有更多，若有合眼缘的，送你一柄也无妨。”说罢，便示意身旁侍立的小厮带小浩过去。小浩立刻欢呼一声，眼睛亮晶晶地跟着跑了。
小泽则显得沉稳许多，他正微微张着嘴，略带震撼地仔细打量着这宽敞疏朗、陈设考究的庭院，小声嘀咕：“小叔自己一个人住的院子，比我们整个家都大好多……”
小奚则是最安分的，乖乖巧巧地坐在石凳上，小口小口吃着丫鬟刚送来的精致点心，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只储食的小松鼠。
陆汀驰安排完小浩，又看向小泽，指了指一侧的书房：“小泽，我的书房在那边，你自己进去看看，若有想看的书便取来看，或者先练会儿字都行。晚些时候我进来检查。”
小泽乖巧点头，带着对知识的向往和对这偌大书房的敬畏，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安排好两个男孩，陆汀驰这才在石桌旁坐下，看向吃得正香的小奚，语气温柔：“小奚呢？你想做些什么？”
小奚抬起沾着点心渣的小脸，眨巴着大眼睛，说得理所当然：“我坐着吃点心呀！”
陆汀驰被她这憨态逗得低笑出声，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抬手轻轻拂去她嘴角的碎屑：“好，这些都给我们小奚吃。” 说罢，他才转向林砚舟，问道：“林大人，家中爷爷奶奶身体可还康健？一切可好？”
林砚舟忙笑道：“劳陆相关心，爷爷奶奶身子骨都还硬朗。只是……”他脸上露出些哭笑不得的神情，“二老起初死活不敢信您不是真的，差点不认我这个孙子了！倒是几位堂兄，见识多些，都说早看出您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人物。席间还不住说起当年您去庄子上救我二伯时的英勇场面，感激不尽。”
说着，他神色一正，起身再次郑重行礼：“下官……不，砚舟再次拜谢陆相大恩。不仅救我家人于危难，更赠银赠药，体恤周全。还有沈姑娘……若非她妙手回春，我二伯恐怕……此恩此德，林家没齿难忘。”
正是此时，长公主带着人缓步走了进来，恰好将林砚舟这番感激的话语，尤其是那句“沈姑娘”和“妙手回春”，听了个真切。她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翊然。”长公主含笑唤道，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仪，缓步走入庭院。
陆汀驰与林砚舟闻声，立刻起身行礼：“母亲。” “下官林砚舟，参见长公主殿下。”
正吃得香甜的小奚也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点心，学着大人的样子笨拙地行礼，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大气都不敢出。
长公主雍容地摆摆手，目光慈爱地扫过众人：“都免礼吧。我不过是过来瞧瞧，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懂得如何照料孩子，难免有疏忽不周之处。”她语气自然，仿佛真是来关心照顾客人的。
陆汀驰刚欲开口回话，长公主却已将目光精准地投向了最软糯可爱的小奚，笑容愈发和蔼可亲：“这孩子，我看着就心生欢喜，真是招人疼。小奚是吧？不如随我去我那儿玩玩？我那里啊，可比你小叔这冷冰冰的院子有趣多了。”
陆汀驰心中了然，母亲这是要“迂回”打探消息了。他知母亲一向喜爱女孩，断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便顺水推舟，温声询问小奚的意见：“小奚，愿意跟我母亲去她那里玩玩吗？”
长公主见状，更是笑着加码诱惑道：“我那儿有许多绢花，栩栩如生，还有会唱歌的雀儿，甜甜的蜜饯果子……”
话未说完，小奚已被“绢花”、“雀儿”、“蜜饯”吸引，眼睛亮了起来，忘了紧张，用力点头笑道：“我愿意去！”
陆汀驰见状，这才对长公主道：“那便有劳母亲代为照顾了。”他顿了顿，语气虽依旧恭敬，却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看似提醒，实则是委婉的请求与保护，“小奚年纪小，若有言行不周、礼数不到之处，还望母亲看在儿子的薄面上，多多海涵，勿要与她计较。”
长公主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儿子话中的深意，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若孩子答不上您的问话，或是不愿答，请您切勿逼迫为难。
她佯装不悦地嗔了儿子一眼，语气却依旧轻松：“这是自然。你母亲我难道是那般会与小孩子计较的人吗？”
陆汀驰从善如流，微微躬身，唇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是孩儿心思狭隘，失言了。母亲勿怪。”
长公主这才满意地笑了笑，伸出手，柔声对小姑娘道：“来，小奚，跟我走吧。”
小奚看了看陆汀驰，见他微笑着点头，这才放心地将小手放入长公主温暖的手中，被她牵着，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离开了陆汀驰的院落。
一踏入靖国公夫妇所居的正院，小奚的眼睛便彻底不够用了。这里与陆汀驰那清冷疏朗、更重实用性的院落截然不同，处处透着长公主的精致喜好与生活意趣。奇花异草错落有致，廊下挂着精巧的鸟笼，里头果真有几只羽毛鲜亮、鸣声清脆的雀儿。长公主偶尔也会住国公府，所以这个院子也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小丫头看得眼花缭乱，连紧张都忘了大半。
长公主瞧她喜欢，心情也更好了几分，不仅让人端来各色精巧点心，甚至还唤丫鬟捧来了好几匹颜色鲜亮、质地柔软的江南软缎和蜀锦，笑着问她：“小奚瞧瞧，喜欢哪些花样？回头让人给你做几身新衣裳可好？”
小奚虽小，却也知不能随意受人如此重礼，连忙摆着小手，小脸微红地道：“不用了，谢谢漂亮姨姨，我……我有衣服穿的。”
长公主被她这声“漂亮姨姨”逗得掩唇轻笑，耐心纠正道：“傻孩子，你既唤翊然一声小叔，我是他的母亲，你合该叫我一声奶奶才对。”
小奚却仰着脸，认真地看着长公主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的面庞，诚实地小声嘟囔：“可是……没有奶奶像您这么年轻漂亮的呀……”
这话听得长公主心花怒放，也不再计较称呼，只笑着拈了块最香甜的玫瑰酥递到她手里，见她吃得开心，这才状似无意地柔声问道：“方才听你总念叨小婶，跟奶奶说说，你小婶……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一提到江知渺，小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小婶是像仙女一样漂亮的人！”
长公主拿出绢帕，极其自然地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渣，这个充满怜爱的小动作瞬间拉近了距离，让小奚觉得这位“漂亮奶奶”亲切又可依恋，防备心顿时减了大半。
长公主继续含笑引导：“哦？除了漂亮，还有呢？”
小奚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掰着手指头数道：“小婶会写字，会画画，画得可好看了！她不仅能把簪子画得跟真的一样，连小叔看了都夸好呢！她还会画人，”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小小的骄傲，“把我画得可好看了！小婶还会治病，家里二伯爷和大哥被人打的可严重了，都是小婶给治好的！小婶来了家里以后，经常给我们买好多好吃的，以前从来没人给我们买过那么多……小婶总是很温柔的，说话轻轻的，从来不发脾气……”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美好的回忆，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婶做的吃食不仅好吃，还特别好看！中秋的时候，她会做小兔子、小蝴蝶样式的月饼，好看得都舍不得吃！小婶还会在茶上面画画呢，也好看极了！”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长公主听得入神，尤其是听到“兔子、蝴蝶样式的月饼”时，心中猛地一动——难道近两年京中悄然流行起来、被各家争相模仿的那般别致精巧的月饼样式，竟是出自她手？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又觉得未免太过巧合离奇，暗自失笑摇头。
她压下心中惊疑，继续用温和的语气探寻，仿佛只是好奇：“说了你小婶这么多好处，难道她就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比如……有没有对你小叔发脾气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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