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不要跑远了,早点回家呀。”
我说:“我一直都是早早回家,每次都比阿爸早一只脚踏进家门的。阿妈偏心,怎么只说我?”
“就你嘴皮子利,你这小没良心的,谁说得过你!等你像你阿爸那样高了我就早早把你赶走,想吃上我做的饭都不能了!”
阿妈笑着伸出一只巴掌作势要打我,我知道她的,她总是这样,我聪明地早早一个侧身躲开巴掌,理所当然地没有落到我身上,我却感觉一脚踩空,在地上滚了一身灰。
我从地上坐起,直到屁股在地上坐得实在发凉才爬起来,找到又重又旧的厚袄子费劲穿上。该去给老夯把院子里的鸡屎扫了,不然他醒了看见又要抓我出气。正把鞋穿上,就听见面有声音喊我,“懒东西,怎么这个点还睡,还不起来把锅炉烧了?”
“就…就来了——”我连忙跑出去,差点被门槛又绊一跤。外面天还蒙蒙亮,连看门的黄狗都还没起,我偷偷翻了个白眼,好在今天他们要去远一些的镇子上干活,老夯那几个儿子又生怕我偷师跑了单干,并不带我一起,等他们走了,我就可以去山上找叶子玩了。我们昨天约好的,他说要教我吹一个很简单的曲子,说我肯定能学会。
自从上次他吹埙竟让石头缝活了一样给我们开道之后,我们就在石缝里面里找到了一个没有人能发现的地方,我们都对这个隐蔽的秘密通道很满意。在那里就能大声说话、唱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绝对不会被任何村子里的人发现。而且这通道四通八达,我们都不知道最后会通向哪里,叶子说肯定有一条通到山的那边去,总有一天我们可以从这里偷偷跑走,跑到一个没有人会看不起我们的地方。
“小蝉,你记住了吗?试试看!”
叶子把埙塞在我的手里,我像捧着煮鸡蛋一样捧着它,叶子就掰着我的手指重新调整了我的手势,我怎么看也不像那么回事,感觉我的手像停在泥土蛋子上的大蜘蛛一样。我一笑,叶子就故意板起来让我别傻笑了,把埙推向我的嘴前面。
我其实也没全记住,于是就乱吹一通,只要发出声音了就算胜利。叶子一开始还纠正我一下,后面干脆放弃了教学,跟着胡搞了起来。玩得累了,两个人都口干舌燥的,正舔着嘴唇休息。叶子懊恼道,“我跟我阿妈说埙丢了,让她再买一个给我。结果她竟然知道我东西放哪,一下就摸出来给我了。”
“你别…别了。真信…信了你也得挨…挨打。”我用衣摆把埙擦了擦,塞回叶子手里,“等我学…学会那老头的本…本事。挣…挣钱了,也能…能买。”
叶子还要说什么,被我一把捂住了嘴,我有些害怕地指了指通道前面,叶子也竖起耳朵听了一会,眼睛立刻睁大了。果然,前面果然是有一些奇怪的声音。我们推推挤挤地互相鼓励着往前猫着腰移动,在一个拐弯处的地上发现了一条缝隙,里面竟然有光。
两个人趴在地上向下看。底下竟然有个房间似的地方,里面有几个人举着火把说着话,火光照亮了其中一个人光秃秃的脑袋,头顶上有一大块斑,我认得,那是老夯的脑袋。我吓了一大跳,脑子里乱哄哄的,他不是说去镇上干活去了吗?底下是什么地方?他该不会发现了我偷跑上山的事吧?我和叶子以后还能在这玩吗?
我躲在上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们等到手脚发麻,终于等到他们离开。叶子很想下去一探究竟,可那缝隙太小不能过人,底下黑洞洞的一片很是吓人。叶子提议说下次去找找路,拿个火把或者油灯下去看看。我一边算着从这里跑着到家要多久,一边囫囵点了点头,拉着频频回头的叶子连忙原路跑了出去。
我赶忙往山下跑,生怕他们到家了而我还没到,那今晚一定要饿肚子了。
“小蝉——我们下次什么时候——”
我回头匆匆看了他一眼,他站在石头尖上向我招手,我心里又是羡慕又是有些恼火,一是他不必像我一样急着回家,二是我总无法准确地回答这个问题。
“过...过两天吧!”我含糊地说道。
草鞋几乎要磨出火星子一般跑回到家里,还好,他们还没回来。我气都没喘匀,连忙找来笤帚在屋前装模作样地扫起来,见老夯他们还没回来,我才松了口气。
忽然转头,却发现阿莲嫂在厨房的窗边看着我,我完全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站在那的,她也不作声,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我心里发慌,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和她对视。她是老夯大儿子的媳妇,总是非常安静,不像她的丈夫,她从不打骂我,其他人总说她胆子太小,连鸡鸭都不敢杀。我与她几乎没说过话,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向他们告我的状,于是又胡乱扫了两下便放下了笤帚说,“我......我去擦...擦桌子。”随后便立刻逃到她看不见我的地方去了。
而这天出乎意料的无事发生,只是老夯在餐桌上宣布说接了一个大活,说镜南镇有人请他修一个大宅子,往后可能时不时就要出去一趟,看情况可能三四天才回来。
“镜南镇?这么远?”伯母问他,“一去这么久,小蝉要去吗?”
“不用。人家还瞧不上他,去了也是拖后腿,在家呆着吧。”老夯答。
“跟着去学点东西,哪怕是搬搬抬抬也能帮上忙呢。”
老夯沉默地嚼了两口菜,把筷子一拍,看着伯母道,“我说了不用。”
伯母闭上了嘴,伸过手接过老夯的碗给他盛饭去了。
我知道,实际上他们并不是去镜南镇,而是绕了一圈上了山,我已经有好几次从那缝隙里向下看到他们提灯的光,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把里面的东西偷偷搬走去卖,叶子说这是盗墓,是偷死人的东西。原本我们还觉得害怕,但时间一长,便又好奇下面究竟是什么样子,有什么东西。
那又是一天老夯他们几个一起出门,我便掐着时间准备上山去找叶子玩去,但正准备溜出家门时,阿莲嫂忽然向我搭话,把我吓了一跳。
“小蝉,又要去砍柴吗?”
“啊...对......对的。”
“家里的已经够用了,今天不如别去了。”
我有些疑惑地抬起眼快速看了她一下,她嘴唇白白的,眼里好像有两朵要下雨的乌云,我拿不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问道,“阿...阿莲嫂不...不舒服吗?”
“嗯......你能帮我做饭打打下手吗,不知道公公他们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手脚慢又要惹他白眼了。”
“没...没那么快回...回来的。”我怕叶子等急了,也猜她并不会背后告状,竟也敢大着胆子道,“这才刚...刚吃完中饭呢。阿莲嫂休...休息一下再做...做饭吧。”
她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已有些着急,“我去采...采点草药,炖汤里吃...吃了就能好。阿莲嫂歇...歇着,我去...去去就回。”我虽说话不利索,但腿脚不差,还没等那个有些反常的忧郁女人继续开口,我头也不回地就跑了出去,直到跑到山上才停下,把那两朵乌云留在家里的厨房里。
山上阳光很好,这是是我们约好一起探险的日子。叶子吹埙时有一次使得那条缝扩成了一个能过人的口子,我们便计划将绳子缠在石头上,用猴子捞月一样的姿势下去一探究竟。
我们顺利地下了去,我点着了自己做的火把,火光不算很亮,我们紧拉着手在依然有些昏暗的墓室里伸长了脖子到处张望。
距离我们第一次发现老夯他们进来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这里面似乎已经有不少东西被搬走,在地上留下一些空印子。叶子胆大,甚至敢打开那些还没被搬走的大箱子,有一些里面空空如也,有一些里面剩下一些开起来就很重的大件器皿,还没来得及搬走。
我们都没见到想象中的金银财宝,只能偷偷骂两句一定是老夯把它们都拿走了。自然而然地,我们也注意到了墙上的壁画,叶子因为在画中也看到了吹埙的人而激动不已,叶子甚至模仿着画里做了好几个动作,我一笑他也跟着笑得走不动道,一下子忘了害怕,我们硬是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又磨蹭了好久才想起要回家。
我先顺着绳子爬上去,再把还在壁画前摸来摸去的叶子叫过来,把他拉出洞口。
“下次我们还来吧!等我下次再给你也弄一个埙,我们一起学他们那样子吹,一定很好玩。”
“哪...哪来的埙啊。轮...轮流吹就好了。”我笑着低下头,重新将火把点燃。
摇曳的火光下是有些得意洋洋的叶子的脸,“这你别管,我一定给你弄一个!”
我呆在原地,浑身僵硬,喉咙里发不出一星半点的声音。
“怎么傻在这了?有这么高兴吗?”
我嘴唇颤抖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叶子终于察觉出一些异样,他缓缓回过头,也看见了火光中的另一张脸。那是老夯的脸。
我整个身体颤抖了起来,一把抓着叶子的手准备往回跑,可一回头,老夯的大儿子堵在我们面前,和他的媳妇不同,他的眼里只有狼一样吓人的光。
老夯向我们逼近,叶子像是吓得狠了,竟抓住了我割草的刀往老夯脸上挥去。老夯的脸上留下一条流血的长疤,但就是下一刻,老夯那只粗糙的大手竟抓住了叶子的脑袋就往旁边的石壁上一磕。
先是割草的刀子清脆的落地声,然后是叶子小小的身子掉在地上的闷响,血开始浸泡他的脸。
我瘫坐在地上,用力拖拽着叶子的身体,叫着他的名字,他的埙咕噜噜地从血泊里滚到我的脚边。
“别叫了!吵死了!”
我被一脚踹翻在地,天旋地转里,我才终于听见自己像疯子一样的大叫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