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玄铁令牌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迟边澍莫测的意志。
“既是陛下耳目,当看得清楚些。”
这句话在宋之河脑中反复回响。他是在嘲讽,还是真的希望她看到些什么?城西匠作区,那个她曾惊鸿一瞥见到他的地方,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这绝非简单的信任,更像是一种危险的邀请,或者说,一场更为严峻的考验。
她没有立刻前往,而是沉下心来,又等了两日。这两日里,她依旧由陈司马“陪同”,在朔风城内看似随意地走访,更多地了解民生、税赋、粮草储备,将明面上的信息尽可能收集齐全。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去触碰那显而易见的禁区。
第三日,天光放晴,虽依旧寒冷,但难得的阳光驱散了些许阴霾。宋之河只带了赵破虏一人,持令牌前往城西。
令牌果然有效。穿过层层岗哨,越是往里,守卫越是森严,盘查也越是严格。与外围打造普通兵甲、农具的作坊不同,核心区域的建筑更加高大坚固,烟囱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煤炭、金属和某种奇异化学物质混合的味道,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与沉闷的机械运转声不绝于耳。
带领他们的是一名沉默寡言的老匠师,姓胡,是这里的管事之一,得到过吩咐,对宋之河还算客气,但涉及具体工艺,便三缄其口。
宋之河看到了批量锻造的、质量远胜京营的制式横刀与长枪;看到了效率更高的水力锻锤;看到了正在试验的、更加轻便坚固的复合鳞甲……
然而,最让她心惊的,是在一处被单独隔开、守卫格外森严的巨大工坊内看到的景象。
那里没有震耳欲聋的敲打声,只有火焰在特制炉膛内呼啸的轰鸣,以及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带着奇异韵律的金属淬火之声。数十名匠人围着几个庞大的模具忙碌着,空气中温度极高,热浪逼人。
而就在那工坊正中,借助吊臂和众多匠人的协作,一件刚刚完成初步浇筑、正在冷却的巨型金属造物,显露出了它狰狞的轮廓——那是一门火炮!
虽然还只是粗坯,但那远超投石机的管壁厚度,那精心设计的炮身结构,无不昭示着它所蕴含的恐怖毁灭力量。宋之河在宫廷藏书中见过类似的前朝记载与模糊图样,但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无以复加!
大昱朝军中并非没有火器,但多为粗劣的火门枪和威力有限的盏口铳,像如此庞大、工艺如此精良的火炮,她闻所未闻!迟边澍,他竟然在暗中研制如此国之重器!
“宋大人,此处烟火气重,恐污了您的官袍,还请移步。”胡匠师适时地上前,挡住了她探究的视线,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
宋之河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微微颔首:“无妨,本官只是好奇。王爷治下,果然能工巧匠辈出。”
她不再多看,顺从地跟着胡匠师离开了这片核心区域。她知道,能看到这些,已是迟边澍默许的极限。再探询下去,恐怕会立刻触碰到他的底线。
回驿馆的路上,宋之河沉默不语。赵破虏亦是面色凝重,他虽不通具体工艺,但那火炮的规模已足以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大人,此事……”赵破虏低声道,眼中满是忧虑。镇北王私铸如此重器,其心难测!
宋之河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看似寻常的行人,低语:“回驿馆再说。”
她心中已然明了。迟边澍让她看这些,就是要让她明白,北疆拥有的,不仅仅是悍勇的士兵,更有超越这个时代的军事技术。他是在展示底气,也是在警告京城——他有足够的力量自保,甚至……更多。
这已不仅仅是边帅与朝廷的矛盾,这隐隐触及了为人臣子的最大忌讳!
夜幕降临,朔风城陷入了沉寂,只有呼啸的北风刮过街巷。
驿馆内,宋之河在灯下疾书,将今日所见,特别是那火炮之事,以密语形式记录下来,准备寻找机会送回京城。此事关系重大,必须让陛下知晓。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像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宋之河动作一顿,瞬间吹灭了灯火,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阴影里。
几乎是同时!
“嗖!嗖!嗖!”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穿透窗纸,几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精准地钉在了她刚才伏案书写的位置!箭簇显然淬了剧毒!
有人要杀她!
不等她反应,门外已传来兵刃交击之声和赵破虏的怒喝:“有刺客!保护大人!”
激烈的打斗在驿馆狭窄的走廊里爆发。宋之河心跳如鼓,她紧紧攥住袖中一枚防身的短匕,强迫自己冷静。是三位皇子的人?是朝中其他不想她回去报信的人?还是……北疆内部,有人不想她这个“眼睛”看到太多?
混乱中,她的房门被猛地撞开,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手中利刃直取她的咽喉!速度之快,远超之前的弩箭!
宋之河甚至能看清对方眼中冰冷的杀意。她下意识地举匕格挡,但对方力道极大,震得她手臂发麻,短匕几乎脱手!
眼看利刃就要及身——
“铿!”
一道更快的乌光后发先至,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精准地撞在刺客的刀刃上,火星四溅!那刺客的刀竟被生生荡开,整个人也被那股巨力带得踉跄后退。
宋之河惊魂未定,抬眼望去。
只见门口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玄衣如墨,身姿挺拔,手中握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刚才他正是用这剑鞘,击退了致命一击。
昏暗的光线下,迟边澍的面容冷峻如冰,眼神比这北疆的夜更寒。他甚至没看宋之河,目光如利刃般锁定了那名刺客。
那刺客见是他,眼中瞬间闪过绝望与骇然,竟毫不犹豫地反手将刀抹向自己的脖子!
迟边澍似乎早有所料,手腕一抖,剑鞘如同活物般点出,快得只剩残影,精准地击打在刺客的手腕穴道上。
“当啷!”匕首落地。
几乎在同时,外面打斗声也迅速平息,赵破虏带着几名羽林卫冲了进来,身上都带了伤,见到屋内的迟边澍,皆是一愣。
“王爷!”
迟边澍看也不看他们,对随后跟进来的、他带来的亲兵冷声道:“拖下去,撬开他的嘴。”
“是!”亲兵如狼似虎地将那失去反抗能力的刺客拖走。
直到这时,迟边澍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脸色苍白、呼吸尚未平复的宋之河身上。他一步步走近,靴子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带来强大的压迫感。他垂眸,看着她手中仍紧握的短匕,又扫过桌上那几支毒箭和未写完的密信,最后,视线定格在她惊魂未定的脸上。
“宋观察使,”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现在,你看得足够‘清楚’了吗?”
宋之河尚未从接连的刺杀与他的突然出现中回过神,却见迟边澍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有些人,不想你活着回京。而本王,暂时还需要你这双‘眼睛’。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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