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沉闷的氛围大约持续了七日,直到一匹快马带着捷报从北方而来,才打破了本朝第一桩贪渎大案带来的阴云。
齐王常元恪亲率人马,毫发无损地将五千子民从突厥救回,所付代价仅为岁贡的一半,功绩斐然。
传言齐王在突厥大营之中,面对可汗阿史那处尔,言辞锋锐如刃,纵横捭阖,寸步不让。他以利弊、以事实谈判,使阿史那处尔认清局势——养这些燕人不过是赔本生意,如今换得岁贡,反倒百利而无一害。既得不到更大利益,便爽快放人。
此事传回京中,朝野为之振奋,百官称颂,百姓奔走相告。天子闻报大悦,已令光禄寺预备庆功酒宴,钦点官员随行迎接。齐王此时已抵驿阳,先行安置百姓,命地方官协助其恢复生计,待妥善安排后,即将自并州启程返京。
“陛下!” 礼部尚书许毅率先出列,声如洪钟,“齐王殿下深入虎穴,振我朝纲,挫敌威风,实乃难得之功。臣请陛下昭告天下,褒奖齐王,加封食邑千户,以彰赫绩。”
御史大夫权善青亦稳步上前:“陛下,齐王殿下有胆有识,举朝上下皆知其功。此番加封,不仅为表彰其功勋,更是向天下宣示圣上赏罚分明,求贤如渴之志。正所谓‘千金买骨’,不拘一格用人,方能安邦定国。”
群臣见圣颜开朗,神情欣然,皆顺势附和,有的出声赞同,有的拱手称是,满殿皆贺。
唯谏议大夫韩炜盛踏步而出,拱手沉声道:“陛下,臣斗胆进言——与蛮夷和谈,本非光彩之事,广而告之,恐损国威。”
“齐王,好!” 皇帝朗声而语,“然此事非卑躬屈膝,而是智取利权。朕之子为国涉险,有勇有谋,不加赏,无以明赏罚;不昭告,何以振朝纲!”
随后圣旨下达:齐王有功于社稷,特加封千户,赐号“勇安将军”。
殿中再度传来一片恭贺之声,接着,议论便转向贪渎案余下空缺职务之人选。
天子御案上的奏折,已堆叠如山。
苏成侍立于龙椅一侧,望着殿中群臣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心头一阵轰鸣。他贵为新任首领太监,此刻觉脑中嗡嗡作响,心想:这便是朝会?这便是权谋?他都快听炸了头,而陛下竟面不改色,心如止水。
可苏成不知,常泰那平静之下,实则早被这满殿争执磨得神色生倦。原本因齐王凯旋而生的喜意,早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权位之争中消磨殆尽。
奏折他早已批阅完毕,此番争议的焦点不过三职——刑部尚书、户部侍郎与淮南道盐铁转运使。其争抢之烈,几乎撕裂朝局。
两派势力分明:东宫一派推举中书侍郎卢玄徽接任刑部尚书,拟调张之平为户部侍郎,并欲以通州刺史赵敏钊,出任盐铁转运使;而齐王阵营亦不示弱,虽同意张之平调任,但另荐工部侍郎刘静安接手刑部,荐给事中张适哲掌管盐铁。
最叫常泰警觉的,是张之平成了双方共同的“选择”。
他出身吴郡张家,背靠六姓七族之一的权门世家,此次虽未在秋粮案中受罚,常泰心中却一清二楚:张家暗中所为,绝非干净。此番两派皆举荐张之平,恐怕并非巧合,而是各自筹谋,为拉拢张家使出的筹码。
其余人选,众说纷纭,各有攻守,争到最后,已不单是举荐贤能,更多是翻旧账、扯背景,甚至暗讽讥讽,不复初衷。
终是忍无可忍!
“够了!”常泰沉声开口,威压如岳,“关于人选之事,暂且搁置,散朝。”
话音未落,他拂袖起身,只留一室争得面红耳赤的百官,心中或惊或惘。
殿内一时沉寂,只有张之平嘴角带笑,意气风发。他自觉胜券在握,心知两派皆欲借吴郡张家一臂之力,他已稳稳坐上这条通往权力中枢的快船。礼部虽是清贵之所,但与其留恋虚名,不如拥抱实利。如今户部侍郎一职,几已成他囊中之物。
三日后,一封圣旨,绝了众人念想。
“田维出任刑部尚书,窦明濯接任御史中丞!户部这次补进去的,有一半是齐王的人。剩下的,不是两边不靠,就是些名不见经传的新人!盐铁转运竟然给了那个死板古旧的王瑞,合着辛辛苦苦折腾一场,孤就捞了几个地方刺史?”
太子常正则咬牙低吼,眼底阴翳翻涌,语气中透着难以压抑的怒火。
周时战战兢兢,额角沁出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
“吏部尚书全恒一贯标榜中立,形势不明;而容华公主刚回京。昨日陛下召见的两人,正是全恒与她。属下查实,新任的润州、常州刺史,确属公主府旧部。此事布局极早,可追溯至五年前,那时他们还只是国子监里的寒门子弟,便被悄悄招纳麾下,从未抛头露面,皆是暗棋,如今方见端倪。”
“哗啦——”太子猛地挥手,桌案上的笔砚文卷尽数掀翻,碎裂声刺耳,沉寂中他的冷笑缓缓响起,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生寒。
“孤小瞧她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韬光养晦藏得好深。原来那套‘思父入陵、孝道无双’,不过是演戏。既然她终于肯从阴沟里爬出来,就让我们正面来上一场,看谁能笑到最后。”
他眯起眼,目光森冷,“齐王,必须死。容华与孤,早已势成水火,若她与齐王联手,再想制她,就难了。”
周时犹豫片刻,终是低声开口:“殿下……那位,也未必会选齐王。”
太子冷哼一声,眼神一凛:“难不成她选孤?”
他仰头讥笑一声,眸色阴鸷:“父皇也真是糊涂,那女人狼子野心,有仇必报。他竟还念着亲情,信她鬼话连篇。”
他顿了顿,嗓音低沉:“并州那边,筹备得如何?”
周时赶紧答道:“一切就绪。伏击计划的假情报已刻意外泄,由我们的人放给齐王的暗线。他们自以为侦破了我方计划,便会自作聪明地选择绕道幽州北线行进,避开并州正道。”
“伏击者皆是胡人死士,身份查无可查。我方兵力只做外围策应,不留痕迹,不留尾巴。殿下尽可放心。”
太子低声嗤笑:“好……并州,就是常元恪的归途,也是他的葬地。孤不会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三日前,皓月高悬,营地中却热闹喧哗。两个兵卒正围着酒坛拼命灌酒,旁边一群人吆五喝六,下注起哄,笑声震天。
冯朗自营地边缘走过,步伐一顿,目光投向那热闹一角,不由皱起眉头。心中一股寒意悄然升起:“边军纪律松弛至此,若此刻胡骑夜袭,以这些人的状态,又有几分生还的可能?”
自从被调入并州军后,他便被边缘化,分派至地图最偏远处——漠海城。此地地处大燕极北,与鲜卑游牧地仅百里之遥,常有胡人骑兵出没,烧杀抢掠、横行乡里。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民心凋敝。
冯朗初至之时,不过百余散兵游勇,人心涣散。他披甲上阵、身先士卒,数次击退鲜卑轻骑,才重整军纪,稳住一方。而这些战绩,最终引起了苟明烨的注意。
苟明烨,资质平庸,身居高位却在兵略上乏善可陈。他看上了冯朗的胆识与才干,也看上了他背后无人、忠诚沉默的性子——这样的人,最适合为人所用,却不至威胁主位。他暗自起了“借你之才,成我之名”的念头。
太子密令至并州之日,苟明烨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好用”的副将。他将任务托付冯朗:速往幽州布防,封锁方圆百里,除持有信物者外,不得任何人进出。
苟明烨算盘打得精明——此举既可为太子扫清归途隐患,万一东窗事发,还有冯朗背锅。
那一夜,月隐云中,边城寒风凛冽,却吹不散天地间的迷雾与杀机。
冯朗领命离营北上,途中细思指令,越发觉得不妥。正思索公主那边是否知晓,自己又该如何应对时,收到扶光传来的消息。
“若重伤濒死,则围而不困;若轻伤无碍,则困而不杀。”
丑时末,幽州郊野,风声猎猎,马蹄声踏破夜色。
这是齐王一行赶路的第二天。他早知此行凶险,除极少歇息外,皆是轮换快马,不敢有丝毫耽误。
短暂歇脚于一处黄土坡下,副将低声禀报:“殿下,再前行五十里,便可出幽州地界。”
常元恪抬头望去,远处丘陵绵延,朦胧月光下勾勒出扭曲的轮廓,宛若伏身待发的鬼魅。他眉心微蹙,心底泛起莫名的不安。
正欲令队伍启程——
破空声猝然而至!
那一刻,没有惊呼、没有预警,只有空气中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箭矢穿透夜风,划破了寂静,常元恪只觉肩头一沉,炽热从身体某处溢出,而疼痛,却还未来得及清晰,已被一片怒吼掩埋……
黑暗中没有魑魅魍魉,只有来自人的无边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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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本文借鉴唐朝。而鲜卑存在先于突厥,大约在汉朝时期,之后会修文,将前文鲜卑改成突厥。
给事中,正五品上,为门下重职,分判本省日常事务,具体负责审议封驳诏敕奏章,有异议可直接批改驳还诏敕。
所封勇安将军,是散官虚名,不代表军权,类似紫金光禄大夫这样。而“勇安”二字是私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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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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