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瑜刚抵达府门,便察觉不对,骤然将容华护至身后。
他们是从城外暗道进城,从琦瑜居后院而出。但一路上握瑜却没有感知到流风的存在。
流风今日虽未随行,而是留守看护扶胥,可按惯例,只要容华踏入玉子街,他必会现身迎接。而现在——空无一人。
出事了!
握瑜心中骤然紧绷。一瞬全线戒备,暗夜仿若藏匿着潜伏的魍魉鬼魅,随时可能扑杀而至。
容华一看情势,迅速判断:敌暗我明,看动静应是刺客,未有明火犯府,说明事发尚浅。她立刻下令召集府中兵马。火把如林,照亮整个院落,兵甲肃杀,一片戒备森然。
“你确认——没有听见任何异动?”握瑜皱眉,反复向领头的府兵统领钱奔确认。
钱奔是玄羽卫出身,殿下回京后,范宣亮特意挑选一批精锐充任公主府卫,个个忠勇训练有素。若敌人连他们都未惊动,来者必非凡手。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暗处掠来——是流风!
他气息略乱,满身血迹,显然已与人激战。他的神色难得凝重,直直望向容华,低声却坚定道:“九婴,是他们!”
容华眸色一凛:“你确定?”
“我追出三人,一死两伤。”
流风眼中带着锋芒,“他们不如我,可死的那人——尸身一触即溃,化水而去。那是九婴独有的‘神仙水’。”
容华沉下脸色。这东西她知道——传说九婴组织失败者身死必无痕,“一瓶神仙水,肉身羽化去。”其实是抹杀一切证据。
“我信你。”容华立刻转头吩咐:“流风,你即刻去药庐,由周龄岐给你仔细检查。对方来者不善,小心余毒或暗伤。”
“握瑜,随我查敏仪和扶胥。”
“钱奔,立即带人分批彻查府中,暗格、井口、书房、耳房,凡有死角,一寸不漏!”
不消多时,容华来到随安院,杨太妃与敏仪已经起身。两人素衣未施粉黛,显然是被动静惊扰。
“出什么事了吗?”太妃关切问道。
容华眉眼已收敛杀气,语气温和:“只是有个宵小之徒潜入,被发现后逃窜,惊动了些人。吵到太妃和敏仪了。”
她抚过敏仪额前细碎的发丝,轻声说:“外头可能还要忙一阵,你们安心歇下,不必担心。”
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疾步前往“佑和堂”。
半刻前,流风被三名黑衣人牵制,引至府外。余下两人——编号“十三”与另一同伴——直奔“听雨居”和“佑和堂”。谁料那晋国公主不在主院,护卫又远超他们预估,行动被迫拖延。此刻院中火光大作,二人藏在便殿暗影里,只等机会。
十余年前,大燕穆景帝亲征,九婴的确覆灭,“山鬼道人”身死,余部溃散。但南禺皇族中,仍有一批不甘心的人,暗中保留了九婴的秘卷残策,记录下几乎全部的炼体、用毒与操心控魂之术。
后来帝位更替,新帝牧詹远性格仁厚,认为九婴之法过于残酷,损阴折德,悖离王道,遂下令封禁,不予施行。此后多年,九婴之名几乎彻底湮没于历史尘埃中。
直至六年前,二皇子牧祺开始夺位。他手段凌厉,心狠果决,为培植自己势力,秘密重启九婴之制,将其作为“暗器”重铸。那些旧日秘卷再度重现,开始挑选、训练一批心志冷硬、技艺极绝的死士。
去年冬,牧詹远崩逝,牧祺即位,新一代九婴正式浮出水面,并成为南禺核心国策之一。
他们如幽影潜行,如蛰蛇伏击,被赋予的任务,是潜入燕境,探查军政、搅动皇权——若能顺势斩断穆景帝血脉,更可报旧仇,立大功。为了防止暴露,他们抹去姓名,只以编号为识,例如此刻藏于公主府暗处的“十三”。
由与燕人内部牵线得知:穆景帝长女,容华公主,竟收容了两位叛逃的九婴旧人。
燕国内部皇权争斗激烈,燕太子恨容华公主入骨,欲杀之后快。此人许下诱人之约——若南禺出手除掉容华与幼皇子扶胥,便可作为交换,获得燕国要地——边境战略重镇堰关。
于是,“十三”与其搭档携命而来。
如今这情形,他们心知今夜只许成一事,杀一人。
就在他们潜伏于佑和堂侧殿暗影时,忽闻院中脚步声由远而近。
是容华来了!她带着握瑜与数名随从,衣袂轻扬,月光映照下,竟似毫无警觉。
距离,不过百步!
二人屏息凝神,手按兵刃,目光锁定前方。
容华巡视屋内,见尹太嫔与扶胥安然无恙,稍稍放下心来。
扶胥睡眼惺忪,看见她便迷迷糊糊地伸手,钻进她怀中,头靠着她颈边蹭了蹭。
容华柔声哄了两句,正欲开**代几句注意事项,忽然听见外院护卫快步来报:
“启禀殿下,冯将军来了。”
容华微微一愣,旋即吩咐:“他来做什么?……算了,让他进来吧。”
剑南道局势动荡,兵部事务日益繁杂。冯朗身为兵部侍郎,今夜加班至晚方才离宫。出宫之后,他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绕道玉子街,查看公主府是否安稳。然而,府中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人声嘈杂,与平日静谧大异,冯朗心中警觉,连忙叩门询问。
此时院内,容华方才安抚好尹太嫔与扶胥。母子二人牵着手,正转身准备回房歇息。握瑜与钱奔在一旁轻声交谈,众人心思各有所系,警戒稍松。
而就在这一刻——
柳树下,黑影骤然窜出,悄无声息。两道身影如鬼魅般扑来,一人直取扶胥后心,另一人刀锋破空,直斩容华颈侧!
容华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已被人猛然撞开倒地。耳边只听得衣袂猎猎,握瑜一把将她扶起——
眼前,是一道人影挡在她前方,高挑挺拔,抬臂生生格住袭来的刀势!下一瞬,箭矢如雨齐发,密如织网,刺客顷刻间变作刺猬,轰然倒地。一股刺鼻的焦臭味迅速弥漫开来,黑色痕迹在石板上摊开成一片。
与此同时,另一边——尹太嫔下意识将小皇子紧紧搂进怀中,护在胸前。她尚未来得及躲避,后背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整个人重重扑倒,压在扶胥身上。
援兵终于赶至,刀光剑影之间,另一个刺客被两柄长刀当面交叉拦下。
锋刃入骨,身首异处!那颗头颅带着惊愕的表情飞出丈余,重重落在女子身侧,眼睑犹在颤动。而尹太嫔后背上的长剑,仿若怒放的鲜花,殷红迅速浸透她身上的素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静夜中格外刺耳。
周龄岐迅速赶来,为冯朗处理伤势。那一刀极狠,深及见骨,自肩至腕,触目惊心。
容华站在旁边:“你怎么会在这附近?”
冯朗神色微窘,迟疑道:“臣……臣下了朝,正路过此地。”
容华微微一挑眉:“不对吧?我记得你家在西边顺和坊,这玉子街明明是东南方向,与你回家不顺路。”
冯朗耳根微红,支吾道:“臣刚刚出宫,想……顺道看看府上情况。玉子街离宫门不远,听到动静……便赶来查看。”
周龄岐一边上药一边笑道:“冯将军果然耳聪目明,这顺风耳的本事,令人佩服。”
握瑜也轻声调侃:“冯将军每日回家前,都会绕府一圈,怕是已有两三年了。”
容华看向冯朗。
月光如水,映出他分明的眉眼。她这才意识到,那个十六岁跟随她、眉眼尚带青涩的少年,如今风骨渐成,锋芒初露,边关打磨、兵部历练,他身上早已不见稚气,只剩沉稳与锋锐并存的坚韧。
他跟随自己,已七年了。
冯朗并不张扬,常年默默站在她身后,仿佛一道无声屏障。
“幸好救治及时,”周龄岐收好药箱,“毒性未入脏腑,是皮肉伤而已。冯将军底子好,修养几日便无大碍。记得别沾水,忌口,清养为上。”
“多谢周大人。”冯朗低声答谢,却下意识抬眼望了容华一眼——她难得地只看着他,那目光温和而郑重,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先去忙罢。”容华道,又看了冯朗一眼,“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还有,周......”
“第三遍了,”周龄岐笑着打断,“流风安好,壮得跟头牛似的,殿下你还是多担心自己吧,记得喝药。”
容华点点头,随口应了一句:“尹太嫔那边……虽伤重,还是望你多费心。”
周龄岐叹了口气,退下。
只余二人。片刻沉默后,容华淡声道:“崤山那次,你救了我一次。今晚,是第二次。”
冯朗垂眸:“应尽之责,殿下无需言谢。”
“你总说‘应尽’,可何为‘应尽’?”容华轻笑,语气缓缓:“这些年,你不求功名、不图回报……你究竟图什么?”
冯朗难得地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若臣说,什么都不图,殿下可信?”
冯朗仿佛下定了决心:“臣年幼时无家可归,流落市井。是殿下给了臣一条出路,教我识字,令我读书,授我兵法,引我入仕。若不是遇见殿下,臣或许早已在市井中碌碌终生。是殿下,让我得以目睹不凡,经历风浪。臣心中……唯有感激。”
他说到这里,眉目舒展,声如磐石:“若能以微躯微力,回护殿下一程,让您心安片刻,臣便心安。”
容华轻轻叹息——她身边太多人依赖她,而她也乐于成为众人倚仗。但有时,放下肩头重担,偶尔懒散,竟如此久违。
“那就拜托你了,冯朗将军。”她起身,朝他微微颔首,神情带着调侃的认真。
月光如练,洒在她清晰的轮廓上。那一瞬,冯朗觉得自己被彻底看见,也被信任。他胸膛微热,眼中泛光。
他犹豫片刻,终还是忍不住道:“听说……清欢姑娘病了,殿下……不必太担忧。”
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
容华面色不动,只淡淡道:“好,不早了,你先回吧。”
冯朗知自己失言,暗骂自己莫不是得意过头,随即俯首称是,恭敬退去。
麟德殿灯烛尽灭,夜深沉沉,整座宫城沉入寂静睡意之中。可就在此刻,一封急报打断了常泰的美梦。
苏成立于榻前,隔着幔帘低声唤道,语气却难掩焦急:“陛下,陛下,出事了!”
常泰身着寝衣,面色不善,眉宇间带着清醒后的不耐:“满城禁军是吃干饭的么?堂堂公主府,竟被人趁夜摸入!事后居然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可查明刺客身份了么?”
“刺客身上无任何可辨识物品。”苏成低头答道,声音越说越低,“与刺客交过手的护卫说……出手路数似曾相识。”
“说!”常泰冷声打断。
“……似是多年前,南禺‘九婴’一脉。”苏成话音落地,自己都觉不可思议。那支曾令人闻之色变的死士组织,不是早于十余年前便被连根拔起,怎可能死灰复燃?
“九婴……”常泰眉头紧蹙,眼底冷意乍现。他低声喃喃,“几日前,边关密报称南境不稳,今日便有南禺死士潜入京中行刺……他们是要对孤皇兄之血脉赶尽杀绝?南边太平太久,是时候敲打一下了。”
这一夜未眠,注定早朝不平。
朝堂之上,锦州刺史进言:南禺调兵堰关,卫怀安率部死守,虽暂时击退来犯,然敌军未有撤兵迹象,情势堪忧。又叠加公主府遇袭一事,是否南征,成为众臣争辩焦点。
“南禺狼子野心,屡次挑衅。若不雷霆震慑,恐养成祸根,日后悔之晚矣!”谏议大夫薛厚折首倡主战,言辞激烈。
“薛大人此言差矣。”另一位谏议大夫韦衡随即反驳,出身范阳韦氏,素与薛氏政见不合,“今年雨水不丰,粮储本就吃紧。兵戈一起,财粮如水,又逢秋收未至,如何支撑一场战事?”
“此战非灭国之举!”薛厚折振声反驳,“剑南道兵备充足,速战速决,夺其一城足矣,岂需虚耗?韦大人未免危言耸听!”
“战事何来必胜之理?”韦衡亦不让步,“北疆尚有突厥窥伺,若两线开战,岂不授人以隙?”
“你若人人畏首畏尾,我大燕如何威服四海?”争辩声此起彼伏,群臣分作两派,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可不论争执如何,朝堂上真正握权的几人,却始终未曾出声。太子常正则与容华并未发言,而御座上那位保持沉默。
直至散朝之后,皇帝召集太子、容华、三省重臣及兵、户、工三部尚书,于紫宸殿闭门议事。
最终定策:剑南道即刻出兵堰关,主战速决,穷寇勿追,仅夺一城,震慑为主。
议事散后,常正则与容华一同走出宫门。
“听说你无恙,孤这才放下心。”常正则看她一眼,语气平稳。
“托殿下洪福。”容华微微一笑,忽而转口,“倒是有一事不解,想请太子殿下指点一二。”
常正则笑道:“堂亲之间,不必客气,羲和但说无妨。”
容华似笑非笑,语气轻飘:“京中防线层层、禁军森严。几只南禺死士,竟能翻山越岭,穿过千里封锁,正巧潜入我府,还不偏不倚挑我下手,这事——是不是有点巧?”
常正则神情未动,淡然应道:“南禺擅长邪门诡道,也许真有潜行高手。”
“那若是,有人暗中通风报信,为一己之私,引豺狼入室呢?”容华语音一顿,步伐也停了下来,偏头看着他,目光如刃。
常正则眉头一皱,冷声道:“我大燕朝堂,皆忠良之士。羲和此言,未免太过揣测,寒了国士之心。”
“国士之心?”
容华笑意盈盈,缓缓张口:“是啊,我大燕自是没有这等人物。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体,人而无礼。若真有这等愧对天地君亲的人,禽兽不如,不死何为,又怎会忝居朝堂?殿下您说呢?”
常正则维持笑意:“羲和所言……极是。”
远方天际,红日喷薄而出,光明洒进东宫主殿,桌台后的男子,嘴角紧绷,目光阴森:“她敢明面嘲讽,让孤去死!南禺那边也是废物,如今战事将起,不能让那边捉了我们的尾巴。先暂停和南边的联系,若有意外,全部灭口!”
周时俯身称是:“屠将军统领宿卫军,殿下手握宫城,时机在我们这边。”
“上一个线人废了,我们还需要其他的消息来源。”常正则神色稍缓。
“那边防卫甚严,只怕不易,臣会再尽力筹谋的。“那文弱书生,挂着一副恭谨面色,缓缓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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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朗:“总觉得被媳妇cpu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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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体,人而无礼。--《鄘风·相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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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南方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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