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三炷清香燃起，在夜色中并不起眼，犹如阴霾密布天穹里被藏起来的星光。
这是王引二十多年为数不多的燃香。
初次是八岁那年。
族内长老在梦中收到天神旨意，在族人中寻找星君转世者，并打算拥护其为下任族长。
测验其身份的方法便是请神。
王引身为次子，并未受教以正统道法，哪能知道其他孩子叽里咕噜背出的一大堆法咒是什么意思。
他更不会知道，此次祭天仪式，次子本就不被允许参加。
一切只是自己的哥哥向他开的玩笑。目的就是看他手足无措颜面尽失的落魄模样。
王引完全能预料，如果在此时被发现自己只是来顶包的，那么后果会多么严重。因此他才不得不用偷偷学来的萨满巫术充样子。
06.
是日中天，烈焰燃尽指尖血画成的最后一张符纸，王引将仍在流血的手埋在祭天台冰冷的石板上，深深向下叩首。
“天苍苍，地苍苍，众神在何方……”
声音远去的同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开始从自己身上被抽离。
如同筋络深处骨骼内里生长很多年的事物，似乎就要被一阵风，又或是如今头顶轰然炸开的雷霆带走。
浑身都在疼，撕裂般的痛觉后是无力回天的濒死感。
头顶的雷还在响，白蓝交替的光吓得祭天台外的人们推攘又朝拜，无数人声在迎接并安抚那位可能来者不善的神。
是啊，没人在请神时会遇见这种阵仗。
可惜只有王引知道那位神并没有发怒，因为只有他听见了耳畔堪称温柔的嗓音。
杳杳袅袅仿佛从天而来，踏着隆隆雷声却只轻轻拂过他的身旁。
“三千年了，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唤我。”
他听不懂，想抬起头又没力气，虚弱地张开嘴巴，想问神为何要生气。
还有，如果神比较好说话的话，他还有点想求神能不能把折寿这件事算在王启头上，毕竟他用的是他的名字。
不等他说出口，神的气息环绕而来，将他与外界猎猎作响的风隔断，主动道。
“下次见面，用自己的名字吧。”
王引迷迷糊糊地，感受着指尖的伤口生长又愈合的痒意，而后在一切恢复如初前摸到了掌心中凭空出现的玉。
下次见面？
下次再见，又会是多少年以后呢。
王引没有继续回忆下去，毕竟复盘儿时如何被王启诬陷，如何解释当天成功请神的人是自己但并没有任何人相信，如何被责骂鞭打，如何苦苦哀求知情的父亲为自己作证，父亲又如何拒绝他，还说他天生就是个骗子。
这些事情，复盘起来太累了。
就像解释永远比承认累。
踏踏实实承认自己是骗子，才能让他在家法下活到十八岁。
总之他们，他的父亲、兄弟和族人，抢走了他的一切，包括那枚玉。
07.
如今，王引看着血珠从伤口中缓缓渗出的画面，终于在山林荒废的工厂内，写下了自己迟到很多年的名字。
可一切并不如想象般轻松。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在符纸被火光包围前，整栋楼像活了过来般开始吱呀作响。
王引稳住身形，护住那单薄的黄纸，却见头顶闪烁起蓝灰色的光。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些符号？可一时间竟想不起来。
所以现在……
王引捏了个诀，看见大阵上方压着高耸入云的山影。
而在山下，就站在阵边，他听见了婴孩与女人的哭声。
子时阴阳交替，是阴气最盛的时刻。
他本想借着这段时间救那姑娘与孩子出来，还不至于损毁了她的魂魄，好送她速去投胎。
可如今这大阵，是在阻止他没错了。
王引感觉脚下一空，眼见着整栋楼单侧向下倾斜，周边的玻璃被一股巨大的冲击震碎，碎片向内飞溅，划破了他本就单薄的眼皮。
当他从堪称陡峭的地面上爬起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然被送到阵中。而法阵正试图吞吃他的元气，用以对女鬼施法镇压。
王引在万般惊愕中后知后觉，这阵法或许没有那么简单。而施法者，更不可能是什么传闻中被赶下山的普通和尚。
他觉得四肢逐渐无力，撑腿跪坐前终于想起这些符号在哪里见过。
——师父给自己的那本萨满巫术的书里。
“五行真妙诀？”
那是三千年前申公豹传下的法术。
相传可移山倒海、降龙伏虎、跨鹤乘鸾。
王引不是真正的三闾子弟，更无传承北满那些个脉系的血统。
但他依旧知晓道法。
于是抬手隔空一挥，重新燃起清香，对着虚空大声道：“北阴酆都太玄制魔黑律灵书——！！！”
大阵忽明忽暗，迸发出试图吞噬他的黑烟。
王引猜对了，果然开阵人关注着阵内情形，甚至知道此种行为违背紫薇大帝与星君们制定的律条。
于是他重新掏出符纸，捏在掌心，扬声笑道：“违者去寿三年，死入大铁围山。再犯加一等，死入酆都刀山地狱！”
说罢抬脚将香炉踢出窗棂！只见寂如死潭的窗外燃起黑烟，阵法登时羸弱。
王引借机捡起一片玻璃，划破手心，重新点燃了写有自己姓名的符纸。
“天苍苍，地苍苍……”
他从喉间咯出口鲜血，几乎无法完成跪拜的姿势，念完最后那句：“众神在何方！”
天地霎时寂寥，继而自中天降落一束巨大且刺目的光。
王引其实在赌，可他又惴惴不安地感觉到视野正逐渐模糊。
那么多年过去，或许、或许神早忘记了他呢？
可就在因痛楚而落泪时，王引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是自九天之上传来的，熟悉的雷鸣。
可是他心中止不住想。
神为何总是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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