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王引抬眸扫视一圈，发现自己已然从阵中脱身，此时身处异地。
这是片荒凉的原野，覆着一层薄雪。
他从雪地里爬起来，发现身旁就是一株参天大树。与周遭环境大相径庭，这银杏树枝繁叶茂，暖黄色的树叶成簇。
站在林荫下仰头，竟望不到天穹。
王引认得这棵树。
故乡寸草不生的神山上。那座因为风水又或许被任何放射物质改变的山上，只留有一株高耸入云的、枯死的银杏树。
他由此得知自己是在做梦，皱着眉回忆起儿时族长的话：北满的领域自三千年前被神划分开来，界限就在西方。
当时还有孩童问他：“那界限就是西边的神山喽？”
族长摇头道：“不，界限是那棵树。”
他不忘警醒：“可大家千万不要忘记，北满族人不可上神山。这是祖训。”
孩童又问：“如果去了又会怎样？”
族长道：“神谴，族灭。”
可北满一族，三千年间，或许只有王引知道。
祖先欺人。
因为他上过神山。
09.
当王引擦净嘴角的血，自头顶破烂的窟窿里眼见着巨大刺目的光迎面而来时，又多多少少有些哆嗦。
因为他能感觉到神的威压，能听到不远处林中寒潭似乎也掀起波澜，浪潮翻天。
难道这就是私上神山的惩罚？
他会死于这次自不量力的请神吗？
王引脑袋迷蒙不堪，只觉得凛冽寒意迎面扫来，于是下意识闭了眼。
那光束落地，与凡间相遇后发出轰隆巨响，震得大地抖动不已。
饶是传自申公豹的阵法相比之下也不堪一击，霎时间破碎化作满地符纸，被火焰烧成灰烬。
王引再次撩开眼帘时，只见一只足以包裹整个森林的金色凤乌图腾在自己身下轰然绽开。
而他在影影绰绰的金光和大阵残相里看见了一道手持法尺的巨大虚影。
那人身着天衣，玉簪珠履，身量很高，神色威严，又偏偏面如冠玉。
像神山下裹着荒凉气息的天风。
神在这阵虚无的风里，垂眸直视他的脸，面容上接近肃杀的神色逐渐消失殆尽。
王引亦堪称大逆不道地与神对视，却正看清了对方填满温润玉泽的眼。
他被望得怔了怔，想移开视线却无法做到。
只能可怜兮兮地瘫在金乌阵里，眼睁睁见神的虚影消散，幻化出类人的真身，款款向他走来。
果然，神都是悲悯众生的。
他注视着越来越近的身形，自神的眼眸中看到了接近悲伤的神色。
神在他面前驻足。
接着，出乎王引预料地，竟弯下腰，伸手轻轻抚摸起他眼皮上被划破的伤痕。
他原本是几乎不敢呼吸的，可被这温柔的动作惊扰心弦。
他感觉自己似是已经被宽恕，被赦免，身为凡人所有肮脏的、不甘的、阴暗的愿望全部在这一刻溃散。
现在他甘愿变成祭台上的贡品，只求神能多留片刻。
“名字。”
王引听见对方发问，于是反应过来，试图跪地磕头，却被那只手稳住。
于是不敢再有大动作，任由那只手描摹他的眉眼，磕磕绊绊答：“弟、弟子、王引……”
“为何唤我。”
他被看得恍惚，面色上爬满红晕，却也不敢造次，战战兢兢说明情况，最后实打实害怕起来，又补充道：“弟子实属无奈！望尊上、尊上宽恕……”
对方似是看出他的胆怯，指腹轻轻拂去王引唇角的血迹，柔声道。
“别怕。”
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感谢，俯下身又想给神磕头，却被打断。
“你想救他们。”
王引这才记起正事，想转脸又被那只在自己唇角停留的手控制，只能用余光看见大山崩裂的废墟下还留着两缕幽魂。
他点点头。
“这并非你分内事，你也想如此吗？”
他未曾思索：“想。”
“折损阳寿，死入酆都，也愿如此？”
他毫不犹豫：“愿意。”
神静默地看着他，指腹划过他干燥却红润的唇，说了句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你还是这样。”
良久才又道。
“好。”
下一瞬，王引便瞧见女子与婴孩的魂魄被幻化成两缕柔光，缓缓升向天空。
自会有好结果。
他目送魂魄离去，直至消失不见。
后喜从心来，想感谢神，却发觉连香炉也早被自己踢出窗外去了，只得大声道：“尊上、弟子无以为报，我给您磕个头吧！！！”
神却不愿如此，借着一股柔顺的力气将他从地面上带起来。
王引却极为不争气地双腿瘫软，大逆不道地跌入对方的怀抱。
他本该重新跪下，磕头受死，又或者痛哭流涕地求神不要降罪。
却听见耳畔传来了一声模糊的笑意。
接着，王引听见神道：“你并不是无以为报。”
他的侧腰因为神的掌控而细细发抖，身体更是软了一般吓瘫在对方怀中。
可神却毫不怜悯他接近停止的呼吸，又道：“王引，我想要的，你都给吗？”
他被问得心跳如擂，却顾不得对方究竟需要他搭上性命还是来生，只咬了咬下唇。
声音小小的，却毫不犹豫道：“都给……”
自此，头顶响彻云霄的雷鸣终于停歇。
10.
王引今夜第无数次升腾起大逆不道的，接近亵渎神灵的错觉。
那位会奖励般轻揉他发顶，方才还降临凡间的神，和那些个寺庙道馆里的石像全然不同。
他垂眸望着手心出现的金色凤乌纹，面颊在夜色中烧得滚烫。
王引总觉得。
那好像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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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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