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院里的花开得正盛，香味随风钻进了鼻子里。
嬷嬷取来一件薄绸衣，边说边为奚芫芫披上：“夜里风微凉，王妃别着凉了。”
“我不冷，”奚芫芫抬头看向夜空闪烁的星星，“在骊国，比这冷的夜晚我都熬过来了。”
“王妃，”嬷嬷眼中流露出心疼，自从来到凨国，她每日和王妃朝夕相处，早已心生了感情，“你现在是凨国的王妃了。”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奚芫芫眸中泛着泪光，“这不过是一场假意编织的美梦，总有一天会醒的。”她从一开始就是骊国用来联姻的棋子，随时都可被舍弃。
“是不是骊国那边有什么消息？”嬷嬷想起之前王妃收到的那封信，“上次那封信……”
“那封信是在警告我，不要露出破绽，好好扮演好骊国的公主，不然，我死去的亲人，哪怕已经入了黄土，也会被挖出来挫骨扬灰，轮回不得安宁。”
嬷嬷听到这话震惊不已，虽然她孑然一身，连家人的衣冠冢都没有，但她明白王妃希望亲人入土为安的心情。
“你做得很好了，王妃。”这一路的艰辛与苦楚，她都懂，自从来了凨国，她们一步都不敢踏错，生怕露出什么马脚，对骊国不利。
“不，我做得不好，”奚芫芫敛回目光，望向嬷嬷，“我也做不到。”她不是骊国的公主，更扮演不好骊国的公主，若要她为了骊国而伤害凨国无辜的百姓，她真的做不到。
两国若是起纷争，最可怜的还是两国的百姓……
她不想做一个嗜血的傀儡，可她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看王妃这样，她是真的心疼了。
她曾是公主的教习嬷嬷，但公主身边不只有她一位教习嬷嬷；而现在，她是王妃身边的嬷嬷，是王妃身边唯一的嬷嬷，她能倾诉对骊国相思之情的唯一的人。
“嬷嬷，谢谢你。”奚芫芫轻声说道。
闻言，嬷嬷红了眼：“王妃谢我什么。”
“谢你没有将我烧毁骊国书信的事传回去，也谢你为我说话。”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嬷嬷是骊国安插在她身边的一双眼睛，但她也知道嬷嬷现在是真心待她好，很多事都替她瞒着骊国，还会为她说话。
一听这话，嬷嬷臊得慌：“王妃这么说，真是羞煞老奴了，”嬷嬷抬手，以袖抹了抹眼角的泪，“我也是听吩咐行事，两国联姻，这么大的事情，我也是真的没想到，就你和我来凨国……”说到这，嬷嬷没继续说下去了。
当初王后找到她，让她陪着公主去凨国联姻，她还觉得是自己的荣幸，可最后却发现来凨国联姻的并非公主，而是一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王妃，既来了凨国，我们也只能安之。”在两国博弈中，求得两全很难，只愿求得一丝生机。
嬷嬷心里很清楚，若有一日，凨国发现与其联姻的并非骊国公主，她们恐怕难逃一死，她们本就是骊国的棋子，随时可被舍弃。
哪怕会被舍弃，她们也得过好眼下的日子，日日期待着明日。
“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个秘密，总有一天会被揭穿。”奚芫芫垂下眼帘。
她曾以为自己不怕死，但现在却觉得自己是个胆小鬼，她贪恋着重新拥有家人的感觉，在她心里，殿下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她的家人，她在这里得到了久违的温暖。
嬷嬷轻轻握住奚芫芫的手，试图给予她一丝温暖：“王妃，别想太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奴会一直陪着你的。”她知道王妃的思绪很乱，但她们既来到了凨国，就已无路可退了。
……
“王妃，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你还要陪王后去福令殿祈福，”
奚芫芫点头，她们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盼着秘密被揭穿的那天慢一点到来。
夜深了，殿内的烛光摇曳不定，映照出奚芫芫白皙如玉的脸庞。
她坐在桌前，拿起金剪，剪去一小截烛芯，脑海中不断浮现与殿下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温馨的画面，日后或许会化作锋利的刀刃对准她，但她不悔。
嬷嬷端来一盆清水：“王妃，先净脸吧。”
奚芫芫看向水中的倒影，忍不住想：“殿下会不会已经发现了什么？”近日殿下举止颇为反常，虽对她仍以礼相待，但她总觉得不对劲。
“王妃，你多想了，殿下若是真有所察觉，王宫定不会这般安静的。”与凨国的祁王殿下联姻的并非是骊国的公主，这可是关乎两国的大事啊！怎么会这么安静。
“可是……”
奚芫芫话音未落，殿外就响起一阵动静，嬷嬷忙去查看，还没走到殿门，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看见是殿下，嬷嬷惊呼一声：“殿下！”
坐在内殿的奚芫芫闻声赶来，就看见微醺站不太稳的殿下：“殿下，”她下意识去扶他，“你怎么醉了？”
赵亦烽顺势俯下身，下巴轻搭在她的肩上，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奚芫芫怔在原地，抬起的手垂在半空中，显得不知所措。
见状，嬷嬷识趣地说道：“老奴去给殿下准备一碗醒酒汤。”说完，便先退了下去，还贴心地将殿门关上。
嬷嬷站在殿门外，双手攥紧，轻言自语：“天地神灵保佑，若王妃能为殿下诞下一儿半女，日后，殿下或许会看在王妃生育子嗣的份上，免王妃死罪……”
殿内，只剩下她与他。
他靠得她很近，微微一转头，鼻息便扑洒在她的脖颈上，有一丝痒意。
“殿下？”奚芫芫轻唤一声，没得到回应，又再唤了一声，“殿下。”
赵亦烽轻应了一声：“嗯。”
“我先扶你去榻上，你能走吗？”
“嗯。”赵亦烽缓缓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奚芫芫被他炽热的目光盯得不自觉低下头，伸手搀扶着他去榻上。
烛火摇曳，两个人的身影在烛光下紧密相贴。
奚芫芫刚扶着赵亦烽来到榻前，赵亦烽便顺势倒了下去。
“殿下。”奚芫芫轻唤了一声，见他确实睡得沉，她的目光才敢在他的脸上停留。
盯了半天，奚芫芫缓缓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勾勒着他的脸庞。
这张脸，生得真好看，眉弓如月，挺鼻如峰，唇形精致，棱角分明，哪怕是画技精湛的画师也绘不出他十分之一的姿容。
“王妃还要看多久？”
奚芫芫正看得入神，赵亦烽突然睁开了眼，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她心虚想逃。
赵亦烽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腕，不给她任何逃跑的机会。
“殿下，”奚芫芫忙找个借口想脱身，“我去看看醒酒汤是否煮好了。”
说完，奚芫芫试图挣开手，赵亦烽却攥得更紧了，他喉结轻滚，紧紧盯着她的脸，目光炽热，像是要将她的脸上烫出个窟窿来。
下一秒，赵亦烽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鼻间满是她身上的香味，沁人心脾。
“你是我的王妃，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奚芫芫身子僵住了，半晌才开口：“殿下，你醉了。”
“我没醉，我很清醒。”赵亦烽将她抱得更紧了，他没有比这更清醒的时候了。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胆小鬼，可现在，他却成了一个只敢借酒壮胆说出真心话的胆小鬼。
她是不是骊国的公主不重要，无论她是谁，他都认定她了。
“今日在书房，是我态度不对，我向你道歉，因为我当时心里想着事情，但现在我想明白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听完这番话，奚芫芫更觉得心虚了，她配不上他对她的好。
“殿下，”她顿了顿，也只敢在他醉酒时问出来，“如果我不是骊国的公主，殿下还会待我这般吗？”
与凨国联姻的是骊国的公主，可与他成亲的是她。在她心中，他是与她拜过天地的夫君，可在他看来，与他成亲的却是骊国的公主。
两国联姻，是为了平息战火，保一方安定，所以，他待她好，是因为她是骊国的公主。若有朝一日，他发现她不是骊国的公主，还会像现在这般待她好吗？
“会，我会一直待你这般好，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赵亦烽的王妃，”赵亦烽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珍宝，“以后，你不要叫我殿下，叫我越亓。”
“越亓？”奚芫芫轻声重复了一遍。
“嗯，越亓是我的小字，是我的生母为我取的。”
她来凨国的这段时日，听别人说起过殿下的生母黎氏。
“你的小字，叫什么？”赵亦烽轻声问道。
奚芫芫怔愣半响，她没想到殿下会问起她的小字。
其实，她并没有小字。
“元夕。”犹豫再三，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赵亦烽夸赞道：“元夕这个名字，真好听，元夕，元夕。”
奚芫芫没想到还能再听到有人唤她元夕这个名字。
“元夕……”赵亦烽轻声呢喃，“越亓与元夕……”
-
夜色正浓，冯府的一间屋里仍亮着灯。
冯楠妤手握着竹笔，在纸上书写，练了一张又一张，可心还是静不下来。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荷月打听到了消息，就赶紧来向小姐汇报了，刚迈进一只脚，就踩到了滚落至门边的纸团。
荷月边捡起地上的纸团边留意冯楠妤的脸色：“小姐。”
听到声音，冯楠妤缓缓抬起头，好看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脸上的表情略显狰狞：“方才外面那么闹，怎么回事？”
“是铄桧公主，她在长街上亮出身份，为了找到魏府公子。”
“我们这位公主，还真是胆子大，她悍妇追夫的事儿闹得整个缙姮城都知道，现在还敢这么行事，”冯楠妤勾了勾唇角，“看来这事又要成为缙姮城的谈资了。”
“小姐说的是。”荷月不敢忤小姐的任何话，小姐近来性子越发古怪，一有不顺意，便会发作，整个冯府的人都避之不及，生怕惹火上身。
“荷月，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冯楠妤放下竹笔。
赵乐宴的事就是听个乐，她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未来。
她如今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如果她不能赢，也绝不能输。
“二公子和六公子去了酒楼，方才被下人背回了府。”她在府外等了很久，看到送二公子和六公子回府的马车，就忙来回禀小姐了。
一听这话，冯楠妤嘴角微抽：“酒楼？还真是好兴致啊，”说完，她手按着桌子直起身，咬牙切齿道，“冯瑜杨，你真是没有出息，整日与冯瑜帷那个贱种厮混！”
她这二哥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她虽与二哥说了决绝的话，说与他一刀两断，但看到他沉迷奢靡之乐，不思进取，她真想骂醒他，可骂醒了又如何？他不会站在她这一边，更不会维护她。
冯楠妤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枯萎了的山茶花，心中已下了决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二哥，别怪妹妹心狠。
冯楠妤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山茶花的花枝，杀一个是杀，杀一双也是杀，不在乎再多一个。
恶人留着是祸害，可是无用之人留着，更让人心寒。
“小姐。”荷月颤着音喊道，她觉得小姐现在整个人阴恻恻的，和往日判若两人。
“荷月，”冯楠妤冷冷地看向荷月，眸中透出狠戾，“冯瑜杨和冯瑜帷常去的那家酒楼叫什么名字？”
他们兄弟情深，同进同出，那她就让他们一同坠入地狱，也好在地狱能作个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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