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内,白气缭绕,汤药在汤罐中翻滚,发出的咕嘟声很是刺耳。
陆茹星手摇着扇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汤罐下翻腾不息的火焰,待汤药煮沸,她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一股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熏得她眼角微涩。
她轻蹙眉头,手执药铲轻轻搅拌着汤药。
待汤药熬得差不多了,她才将药罐从火上撤下,将汤药仔细滤净,盛在碗中。
陆茹星端起药碗,碗中的汤药在光亮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似暗红的血。
“小姐。”茴珠一进后厨,就看见小姐手里端着药碗,忙上前,接过小姐手里的药碗。
这碗壁薄,端在手里久了,更烫手。
“小姐对二公子真好,日日为二公子煎药。”自从二公子病了,小姐不放心下人,就亲自煎药,无论寒冷或酷暑,小姐都亲力亲为,只盼着二公子早日病好。
陆茹星有意回避,转了话题:“阿月送去书苑了?”
“是,柳管家亲自送小公子去的书苑。”
“阿月玩心太重,心思全然不在学习上。”说到阿月,陆茹星的脸上露出些愁色。
连着几日,他都拖到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去书苑,没瞧出一点儿上进心,这让父亲心里如何想。
“小姐,小公子年纪尚小……”
“年纪小不是借口,”陆茹星愠色道,“都怪我,怪我对他太溺爱了,他才这么单纯,丝毫不知上进。”
茴珠看小姐着急,她也着急:“小姐,不晚,现在教小公子也来得及。”
“来得及?”陆茹星看向茴珠,双眸殷红,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嘴唇轻颤,“是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
生伍从书房出来,差点撞上陆茹星。
茴珠见状,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小姐手中的汤药:“你长没长眼啊,这药小姐可亲自熬了好久呢,差点就被你毁了。”
小姐一大早就在后厨忙活煮药,从药材入锅到控制火候,都是小姐一人盯着,从不让别人代劳,这碗药要是洒了,那小姐的这份心就白费了。
“大小姐,我不是有意的,您罚我吧。”生伍忙低头认错。
见汤药没洒,陆茹星松了一口气:“你下去吧。”
“小姐心善,你还不赶紧下去,”见生伍还愣在原地,茴珠忍不住催促道,“还不走?”
生伍忙应声离开。
看他慌乱逃离的背影,茴珠忍不住摇头,小声道:“小姐,二公子身边的人怎么瞧着脑袋不灵光?”
“茴珠,你在外面等着。”陆茹星并未理会茴珠的言语,只是吩咐她在门外等着。茴珠应声回应:“是,小姐。”
陆茹星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汤药,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轻叩开书房的门:“柏云,阿姐进来了。”刚迈进屋内,就闻到一股子很浓的墨香味。
陆柏云立于桌前,手执竹笔,在白纸上肆意挥洒,笔锋遒劲有力,收笔也恰到好处,只是竹青色的衣衫上早沾染上了墨渍。
陆茹星轻步走近,将汤药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一角,柔声道:“柏云,先歇歇吧,我给你熬了药,来,趁热喝了。”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桌上的纸张,只见墨迹未干的字句间,透着一股与他此时不符的苍劲,仿佛在叹沧桑海田。
“阿姐,你来了。”陆柏云放下竹笔,抬起头,脸上浮起一丝疲惫的笑意。
“嗯,你今日身子不舒服,告假在家,怎么还不多休息?”
“躺的越久,身子越乏,不如起来题写书法,”说着,陆柏云看向放在书桌角落的汤药,“阿姐,又劳烦你了。”
陆茹星心头微动,但未多思,端起药碗,递到他面前:“我是你阿姐,有何劳烦,来,把药喝了吧,喝了,你就会好的。”
陆柏云端过药碗,指腹摩挲着碗沿,没有立即饮下,凝眸盯着比墨汁还要深色的汤药,嘴角挤出一抹浅笑:“阿姐,这药是越来越苦了。”
陆茹星温言道:“良药苦口,”顿了顿,“药若凉了,药效就减了。”
“可是,阿姐,我今日不想喝药,”陆柏云放下药,冲门外喊道,“生伍!把猫抱进来。”
闻言,陆茹星心头一颤,但面上的笑容不减:“柏云,你今日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生伍就抱着猫进来了,全程低着头,不敢多言一句。
陆柏云从生伍怀中抱过猫,修长的手指轻揉着猫的脑袋,缓缓道:“阿姐,我告假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算命的人,他说我命数将近……”
“胡说!”陆茹星慌乱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只会敛收钱财的江湖术士胡诌编排,不能信!你告诉阿姐,那人是谁,在哪儿,我找他去。”
“阿姐,可我一直用药养着身子,不是吗?”陆柏云盯着陆茹星的眼睛,盯得她心虚地移开视线。
“柏云,你是有福之人,那些人胡言乱语,你不要信,你信阿姐,你只要喝药,你的身子一定见好的。”
“阿姐,我信你,我信你才会一直听你的话喝药,只是,我今日不要喝药了。”
“柏云。”陆茹星不知道他今日是怎么了,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让她很陌生。
“但是阿姐专门为我熬的药不能浪费了,”陆柏云轻轻安抚着怀中有些躁动的猫,“阿姐的汤药滋补温润,是养身子的良方。”
陆茹星闻言,脸色微变:“柏云,”她眉头轻蹙,看着他端起药碗向猫靠近,“你要做什么?”
“我送阿月的这只猫最近身子不爽利,这药,不如让他喝了。”
陆茹星慌了:“这药是专为你调制的,怎可给猫喝了?”眼看猫就要喝上药,她匆匆拍掉了他手中的汤药。
只听瓷碗掷地,发出了清脆的一声,闹出的动静将怀中的猫吓得跑没了影,偌大的书房,却剩一地的狼藉。
陆柏云勾了勾唇角,掸了掸被弄湿的一片衣衫角,神色微变:“阿姐若想喝,和我说一声就好了,何必与猫争食,还将碗打翻了。”
“柏云,你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你今日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是,我变了,”陆柏云抬眸,直勾勾盯着她,眼神寒冷似剑,很是瘆人:“我变得不再需要药了,阿姐。”
陆茹星气急败坏道:“柏云,你要是不想喝药,大可直接告诉我,何必演这一出?我让你喝药,也是为你好……”
“你让我喝药,真的是为我好吗?”陆柏云深吸一口气,将话摊开了说,“阿姐,这么多年,分明是你一直在与我演。”
“柏云,你到底在说什么?”陆茹星眼神有些闪躲。
“阿姐,这么多年,我是真的病了吗?”陆柏云步步逼近,“还是因为这日日服下的药病了的?”
陆茹星神色慌张:“柏云,你到底怎么了?”
“阿姐,你在害怕什么?”陆柏云弯下腰,凑到她的耳边,“是害怕我死,还是担心我死得不够快?”
陆茹星紧抿着唇,强装镇定:“柏云,你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说着,她若无其事地转头,抬手想抚上他的脸,却被他挡开。
“阿姐,我现在感觉很好,没有一丁点儿不适。”
“那就好。”
“那我以后,就不用再喝药了?”陆柏云直勾勾地盯着她,似在询问,实则却是相挟,“日后,我就能陪阿月多出去走动走动了。”
一说到阿月,陆茹星全身紧绷,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
“从前,我身子不好,阿月想让我陪他出府游玩,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现在好了,阿月想去哪儿,我就陪着他去哪儿。”
“阿姐,你怎么脸色这般难看?”陆柏云明知故问。
他知道,阿月就是那把最戳她心窝子的利刃。
“陆柏云。”陆茹星眸中噙泪,嘴角抽动,语气都变了。
见她卸下伪装,陆柏云轻笑一声:“阿姐,你终于不与我演了。”
“别唤我阿姐,你不过是个外室子,也配与我姐弟相称?与我血脉相连的唯有阿月一人,我怎么可能让我阿弟被你一个外室子压一头?他以后是陆府掌家的家主,你连在阿月脚边当一条狗都不够格!”
他虽早有所料,但真从她嘴里听见这刺耳的话,心尖仍像被针扎般一颤。
“我们自小相处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伴,仍是敌不过血缘二字?”
“自然!”陆茹星斩钉截铁,字字如冰锥,“血缘于我而言,更为重要,因为身体里淌着血做不得假,你身上只流着一半陆府的血,另一半的血来自你那至死都见不得光的外室生母。”
“你知道吗,在生你之前,你那身为外室的生母曾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只因为她生下的是个女婴,她一心想进陆府,所以她势必要生出一个儿子,可她想错了,哪怕她生下了儿子,她也进不了府,她身份低微,手上还沾染着血,根本不配迈进陆府的大门,”陆茹星眼底泛起血丝,“而你,身上流淌着她的血,就继承了她的秉性,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就如同她至死都进不了府,你也休想夺走阿月的一切。”
听了这番话,陆柏云冷冷地嗤笑一声:“阿月,你满心满眼都是阿月,从未将我当做家人。”
“阿月是我一母同胞的阿弟,他心善纯良,你如何与他比?他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践踏,更不会杀死陪伴自己的猫!”她终于说出来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将这个秘密藏于心中,与他虚与委蛇,面上装慈装得太久,她累了,今日,她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我没想到,你那么小就杀猫了,你现在还装模作样地送阿月猫,你心中一点都不惧吗?”
“不过猫而已,猫与阿月不一样,阿月是我的弟弟,我不会伤害他。”
“而已?陆柏云,那可是活生生的生命啊,你怎么能轻飘飘地说出这几个字?你连无辜的猫都不放过,我还能相信你吗?”陆茹星嘴角都在抽动,拼命抑着声,“我早该杀了你,在知道你是外室所生的时候,在你刚进陆府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绝不会让你活到今日。”
“这么恨我,这么想让我死,为了阿月,你甘愿双手沾满鲜血。”
“是,为了阿月,我什么都愿意做。”
“所以,你给我下毒,”陆柏云眯眸,“为得就是不让阿月知道是你杀死我,因为在阿月的心里,我是他的二哥,你是他的阿姐,若是叫他知道了,他的阿姐杀死了他的二哥,他定生不如死。”
陆茹星轻仰起头,正对上他的视线:“是,阿月心性还像个孩子,这种家府争斗的戏码,他还是不知道的好。”
自阿月有记忆以来,他就很黏着陆柏云,除了睡觉与去书苑,几乎寸步不离。在阿月的心里,陆柏云就是真正的家人。
……
“为了阿月,你甘愿双手沾染鲜血,也要除掉我。”
“不错!为了阿月,我亲手给你下毒,我日日一副汤药喂你,为的就是让你慢慢死去,可你的命真硬啊,硬是熬了这么久都没死,陆柏云,你怎么就没死啊,”陆茹星嘶叫道,“你早该死了。”
这话像刀子般捅进陆柏云的心里,他眼底翻涌的哀伤再也掩盖不住,声音低得如同梦呓:“阿姐的药,确实有用。可上天怜悯,给了我一次机会。”
她从不曾苛待他,在他备受冷落的儿时,也对他照顾有加,他曾以为阿姐是真心将他当做家人,未曾料到,阿姐待他好,是要他用性命去抵偿。
“……你是外室所生,我绝不容许你夺走属于阿月的一切。”只要他活着,阿月的光芒便会被掩盖,她必须要以绝后患,为阿月铺平前路。
“你说你为了阿月,可阿月和我走得这么近,你真的不怕阿月在我身边受到牵连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茹星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双手紧紧揪住陆柏云的衣襟,“你对阿月做了什么?”
“阿姐对我这么好,阿月又唤我一声二哥,我怎么忍心独占阿姐对我一个人的好?”
陆茹星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瞧出端倪,但什么都没瞧出来,她缓缓松开手,面色平静如水:“在我知道你儿时虐杀了那只猫的时候,我就该禀明父亲,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请父亲将你逐出族谱,赶出府邸才是。父亲再喜欢儿子,也不会想留下一个虐杀残暴,最后闹得家宅不宁的儿子……是我的错,”她垂眸低喃,“错在当初未能赶尽杀绝。”
陆柏云瞧着陆茹星这般模样,心中也不觉畅快:“阿姐,以后,我是不是就不用再喝药了。”
听到这句话,陆茹星慢慢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不要再唤我阿姐了,我们之间的情分,在这碗药打翻了之后,就不复存在了。”说完,她转身离开。
“那我要怎么做?”他想拼命抓住的亲情,最后却发现全是算计,可他的内心依然渴求那份温暖。
“除非你死。”陆茹星转过头,眼神中满是冷漠。
他的存在本就是错的,他若是没有进陆府,没有威胁到阿月的位置,她也不会出此下策,害他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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