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宫,一路向前,车厢顶四角的铃铛来回晃得叮当响。
车轱辘碾过路面的坑洼,微微的颠簸搅动了车厢内凝滞的空气。
赵亦烽直勾勾地盯着奚芫芫,在她佯装低垂眼睫,悄然收拢袖口的瞬间,他一瞬就捕捉到了那一抹被衣袖半掩的金光。
赵亦烽心头微动,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她藏起的是他送她的那对金镯。
奚芫芫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生怕被他发现端倪,宴儿来寻她的时候,没有说要去见谁,早知道是来见殿下,她一定会先将腕上的金镯取下。
“嫂嫂,”赵乐宴坐在嫂嫂身侧,发现嫂嫂有些局促,顺势覆上嫂嫂的手,一抬眼,就发现罪魁祸首竟是阿兄,“阿兄,你这样盯着嫂嫂,嫂嫂都要害羞了。”
闻言,奚芫芫双颊瞬间染上了两朵霞云。
赵亦烽被宴儿点破,却不曾从她脸上移开目光,她手腕上那抹被衣袖半掩的金光,如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温热的涟漪。
见阿兄看得失了神,赵乐宴忍不住上手:“阿兄!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赵亦烽回过神,轻咳一声,后知后觉臊红了脸,找上宴儿的茬:“宴儿,你再这般聒噪,当心锦戍日后见你就躲。”
提到魏锦戍,赵乐宴傲娇仰头:“他敢。”
反正魏锦戍不在马车上,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偏阿兄实心眼,听到这话,立刻掀开马车帘子,冲着外头喊:“锦戍,宴儿说你是胆小鬼,怂……”
赵亦烽还没说完,赵乐宴就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巴:“阿兄,你竟出卖我。”
奚芫芫看着他们打闹成一团,嘴角弯起一抹弧度。
魏锦戍手轻牵着缰绳,看着她愈渐红温的脸,他的心动愈发清晰。
“魏锦戍,你不准笑。”赵乐宴开口。
“锦戍,你有点出息。”赵亦烽实在看不下去了。
“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魏锦戍摩挲着手中的缰绳,对上她的目光。
赵乐宴被他盯得心头一跳,忙垂下眼帘,一把推开阿兄,忙坐回自己的位子,佯装镇定,但耳根却悄悄漫上淡淡的薄红。
赵亦烽给魏锦戍使了一眼色,缓缓坐回了马车,目光掠过气鼓鼓的宴儿,看向脸上带着笑意的奚芫芫。
两个人目光交汇,不自禁地想起他们灯下相拥的画面,奚芫芫手指微蜷,昨晚那灼人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
……
下一秒,赵亦烽余光瞥见一道寒光,缓缓转过头,就对上宴儿那幽怨的眼神。
“宴儿,眼神收一收,”赵亦烽压低声音,“还有你这性子也得收一收,到时真把他吓跑了看你怎么办。”
赵乐宴不屑:“真吓跑了,也省得我赶他了。”
“嘴真硬,他若真跑了,你就躲起来哭去吧,”说完,赵亦烽又有一计,对马车外喊道,“锦戍,宴儿她……”
见状,赵乐宴扑上来,幸亏赵亦烽早有准备,往旁边灵活一闪,她扑了个空,气得对着空气打了一拳。
赵亦烽在一旁笑得肩膀直颤,这番动静引得马车帘子微晃,缝隙间漏进一丝光亮,魏锦戍的身姿恰好就映入她的眼帘。
他端坐马背,身姿稳如山岳般,握着缰绳的手收紧又松开。
在他目光投来的那一瞬间,赵乐宴心虚,先发制人喊道:“魏锦戍,你不准偷听我们说话。”
“好。”他的声音透过帘子传来,声音低沉有力。
这么听话?也不嘴贫了?
赵乐宴咬着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伸手拽了拽帘子,用帘子挡住魏锦戍那张能蛊惑人心的脸。
一回头,就迎上嫂嫂的目光。
嫂嫂的目光灼得她的脸一下就臊红了:“嫂嫂,哎呀,别看我了。”
“还知道害羞啊?”赵亦烽忍不住侃一句。
赵乐宴回以一个白眼,光明正大地蛐蛐他:“嫂嫂,有的人脑子有点问题,你可得擦亮眼,千万不要被骗了。”
“宴儿……”
赵乐宴瞅准时机躲进嫂嫂的怀里,装出一副柔弱白莲的模样:“你看,嫂嫂,有的人还想打我呢,你要给我做主。”
奚芫芫揽住赵乐宴:“我保护宴儿。”
“还是嫂嫂对我好。”赵乐宴挑衅地扬了扬眉,赵亦烽无奈摇头轻笑。
……
马车停了。
赵乐宴掀开帘子,抬头瞧了眼榕忆酒楼的牌匾,伸出手拍了拍马车,对车夫喊道:“去缙姮城外的落梨园,”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魏锦戍,“不是来这儿。”
她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什么,但他丝毫没露出破绽,既这样,也没趣儿了。
魏锦戍神色平静,轻声说道:“公主想去落梨园,那便去。”
赵乐宴几不可闻地哼出一声,暗叹:真会装。随即放下帘子,坐回位子。
车夫应了一声,拎甩缰绳,朝着缙姮城外的方向去。
马车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车轮滚滚的声音。
……
半晌,马车终于停了。
赵乐宴探出脑袋,看见落梨园的门头,又忍不住去寻魏锦戍,发现他下了马,牵着马儿去了马棚。
“宴儿,到了。”赵亦烽先下了马车,瞧见宴儿的脑袋,忍不住出声。
奚芫芫缓缓挪到马车帘外,还未掀开帘子,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及时从帘外探入,稳稳握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薄薄的衣袖,那掌心传来的温度异常灼热,烫得她心尖一颤,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茧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肌肤。
奚芫芫下了马车,与赵亦烽目光相对,她低头,声音细若蚊般,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见:“谢殿下。”
赵乐宴钻出帘子,看到阿兄和嫂嫂之间的旖旎气氛,嘴角噙着促狭的笑,故意拖长了调子:“阿兄好生体贴啊。”
说完,又看向嫂嫂:“嫂嫂,你的脸好红啊,可是马车里太闷了?”
赵亦烽忙打断她的话:“别贫了,快下来,我扶你。”
赵乐宴傲娇地躲开阿兄递来的手:“我不要你扶。”
赵亦烽又懂了,笑着喊魏锦戍:“锦戍,宴儿不要我扶,你来扶。”
一听,赵乐宴一跃而下,动作干脆利落,嘟囔道:“谁要他扶。”
魏锦戍感受到赵乐宴递来的一记眼刀,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明明昨夜他和她还一起去吃了馄饨,同坐一辆马车,怎的过了一夜,一切都变了。
……
风扬起,吹得树叶打颤,震得灯笼乱摇晃。
院里的陈设与昨夜无异。
赵乐宴站在镂空镌刻的梨花木门前,仰头瞧着高耸要入云的高楼,只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白日瞧着,倒不算阴森。但她还是不喜欢高楼,从高楼坠亡的感觉
高耸的高楼,她的后脑勺凉飕飕的,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白日瞧着,还不算阴森。
但她还是不喜欢高楼,从高楼坠亡,是她心头的阴影,那失重的瞬间,身体就像断线的纸鸢下坠……后背重重砸在地面,骨头碎裂的声响清晰得刺耳……
“宴儿,怎么了?”
听到嫂嫂的声音,赵乐宴回过神,将脑袋里可怕的回忆赶走:“嫂嫂,来,我带你去领略全缙姮城的风光。”说完,赵乐宴牵着嫂嫂的手就进去了。
赵亦烽和魏锦戍略有深意地对视一眼,随即跟上去。
二楼往上,这层没有隔间,是以一扇纱绣屏风作隔,宽敞无比,更显得宽敞,窗棂大开,外面的风光尽收眼底。
缙姮城的街巷如棋盘般铺展,市井的喧嚣隐约可闻,无垠的蓝天连接着远处的黛山,令人流连忘返。
“嫂嫂,你看那边,我们在那买过糖葫芦的。”赵乐宴拉过嫂嫂,指给她看。
奚芫芫向远处眺望,这儿离长街稍远了些,她看不真切,但她记得糖葫芦的滋味。
“……还有那儿,榕忆酒楼就在那儿……”
“……你看那个高高城墙,就是宫里……”
赵乐宴滔滔不绝道,奚芫芫听得点头附声。
“宴儿,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赵亦烽笑着打趣。
闻言,赵乐宴转过头,眯眼看向赵亦烽,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蹦出来:“阿-兄。”
赵亦烽忙拉过魏锦戍来挡眼刀,赔笑:“天怎么会黑,天可亮得很。”
奚芫芫看着这般模样的赵亦烽,唇角悄然漾起笑意。
赵亦烽迎上她的目光,两个人的眼神拉丝,似要淌出蜜来。
赵乐宴的眼神在阿兄和嫂嫂身上来回流转,不经意瞥了眼满眼笑意的魏锦戍,倏地收回了眼神,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们上楼吧。”
奚芫芫被宴儿牵着上楼,耳畔钻进了声音,停住了:“宴儿,这是什么声音?”
赵乐宴还没来得及开口,阿兄就着急开屏了:“是流苏穗被风吹起的声音。”
赵乐宴蓦地抓住了重点,阿兄第一次来这儿,怎么会那么精准地知道那是流苏穗摇晃的声音。
“阿兄,你怎么知道那是流苏穗的声音?你来过啊?”赵乐宴松开嫂嫂的手,转身看向阿兄。
赵亦烽被问得噎住了,心虚地看向魏锦戍,佯装不经意地抬手摸了摸鼻子:“我自然没来过,但我耳朵灵光啊,”说着,循声走上前,仰头望向楼梯间最顶上挂着的那盏荷花灯笼,灯笼下缀着的流苏穗随风轻晃,“瞧,那荷花灯上缀着的是流苏穗吧,怎么样,耳朵够灵吧?”
瞧见阿兄一脸求表扬的表情,赵乐宴心里的疑虑才散了。
风从窗棂灌入,吹得荷花灯下的流苏穗又一阵轻晃。
她轻轻抿唇,又牵起嫂嫂的手:“嫂嫂,跟我来,欣赏风光最好的地方还在楼上。”说完,他们拾级而上,流苏穗的轻响在楼梯间回荡。
……
来到最高的地方,瞧见那高过腰的窗棂,她还未缓过神,嫂嫂就先过去了。
“宴儿,这儿瞧的风光更远,”说着,奚芫芫转身看向她,“你过来瞧,宴儿。”
赵乐宴应声:“来了。”但腿却开始不听使唤了,昨儿天黑,她没注意到这么高啊,现在想想,真是后怕。
赵乐宴缓缓上前,脚步虚浮,往窗外一瞧,吓得她心脏怦怦乱跳,慌忙别过脸,强作镇定道:“这儿高,欣赏风光最佳,嫂嫂喜欢就好。”
高楼的风呼啸过耳,似能将她卷出去。
赵乐宴不动声色地伸手抠紧窗沿:“这个好地方啊,还是魏锦戍寻到的,要不然,我还不知道缙姮城还有这么一处好园子,”顿了顿,“说不定啊,这儿就是魏锦戍藏娇的地方……”
不待她说完,魏锦戍悄然上前,直至她的后背抵到了他的胸膛,她猛地转身,对上他的目光:“魏锦戍!”他的脚步轻的像猫,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了。
他丝毫没有闪躲,那眼神复杂得如深潭,仿佛洞悉了她心底的恐惧。
魏锦戍一把将她拉过,语气里都是紧张:“这儿窗棂年久未修,木料腐朽了,公主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他的手掌牢牢箍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吃痛。
她虽然后怕,但嘴硬:“真是关心我摔了?还是真在在园子里藏了什么人,怕我瞧见?”
“我没有藏人,”他依旧没松手,目光扫过她刚才因紧抠窗沿而用力泛红的手指,喉结微微滚动,“这里太高,太危险,公主还是离这里远一些为好。”
赵乐宴看了眼阿兄和嫂嫂,挣脱了他的手:“没藏人就没藏人吧。”
魏锦戍紧咬着腮帮子,似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公主,我刚才失态了。”
见状,赵亦烽上前缓和气氛,顺势将奚芫芫拉到自己身边:“锦戍,你也是关心宴儿,宴儿心里都明白的。”
奚芫芫目光不自禁落在他的脸上,耳畔回响着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这里风光无限好,最适合喝上一杯了,”说着,赵亦烽就要去拿酒,转身之际,还不忘叮嘱奚芫芫,“你也离窗棂远一点,太危险了。”
奚芫芫一楞,轻轻点头。
赵亦烽走到梨花木屏前,熟练地打开柜门,手刚摸到一坛未开封的酒,突然就想起,他是第一次来这儿,怎么会对酒的位置这么熟悉?
赵乐宴见阿兄对此处这么熟悉,心中生疑:“阿兄,你……”
“殿下不仅耳朵灵光,就连鼻子也异常灵敏,”魏锦戍不疾不徐地走上前,从他手中拿过那坛子酒,低头轻嗅,“酒香确实浓郁。”
赵亦烽迅速收回手,轻咳一声来掩饰内心的慌乱:“这酒确实香。”
赵乐宴眯起眼,心里的疑虑再次涌起,她总觉得自打阿兄进了这落梨园后,举止就怪怪的?
耳朵再是灵敏,也不可能听出无声摇晃的流苏穗啊,还有这酒,酒香被紧闭的柜门掩住了,她与嫂嫂最先进来,都未闻见酒香,阿兄却好似知道这酒确切的位置。
古怪,这里,处处都透着古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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