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墨小鱼正在厨房熬粥，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她透过窗棂望去，只见几个小厮抬着两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走进院子，箱子上系着喜庆的红绸。
"谢公子，这是我家小姐特意让送来的。"为首的小厮恭敬地对谢云止行礼，"小姐说昨日诗会上见公子气色不佳，特地寻了些上等药材，给公子补补身子。"
墨小鱼手中的粥勺微微一颤。她认得那些箱子上的标记——是镇上最大的药铺"济世堂"的标识。林婉儿这一出手，就是寻常人家半年的用度。
谢云止站在院中，青衫被晨风吹得微微拂动。他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代我谢过林小姐美意。"
小厮们放下箱子，又递上一个精致的锦盒："这是小姐亲手配的安神茶，说是读书累了最是合用。"
待小厮们离去，院子里只剩下那两个扎眼的红木箱子。墨小鱼端着粥走出来时，看见谢云止正对着那些药材出神。
"公子..."她轻声唤道。
他回过神，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粥碗上，忽然道："这些药材，你拿去用吧。"
墨小鱼愣住了："这太贵重了，奴婢不敢......"
"无妨。"他打断她，语气平静，"我向来不喜这些补药，放着也是浪费。你近日气色不好，正该补一补。"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些价值不菲的药材不过是寻常物件。可墨小鱼的心却像被什么揪紧了——他要把林婉儿送的东西，转赠给她。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千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时她刚化形不久，身子虚弱，总是生病。云羲为她寻遍三界，最后在西王母的瑶池边找到一株万年雪莲。为了求得这株雪莲，他在瑶池外跪了三天三夜。
"不过是株雪莲，值得神君如此吗？"她当时不解地问。
他轻轻将雪莲喂到她唇边，眼神温柔："为你，什么都值得。"
可现在，他却要把别人送的药材，随手转赠给她。这其中的差别，让她心痛得几乎站立不稳。
"公子，"她强撑着笑容，"这是林小姐的一片心意，奴婢怎好......"
"收下吧。"他再次打断，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就帮我个忙。"
他指向书房："今日要整理一些旧书，你来帮我。"
墨小鱼只得点头。她将粥放在石桌上，跟着他走进书房。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云止从书架最高处取下一个木箱，箱盖上已经积了薄灰。打开箱子，里面是些泛黄的书信和旧物。
"这些是家父留下的。"他轻声道，指尖抚过那些书信，"我一直没有勇气整理。"
墨小鱼在他身旁跪下，帮他一起整理。当她触碰到一枚褪色的香囊时，怀中的玉佩突然微微发烫。一段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是千年前的一个午后，她正在瑶池边玩耍，看见云羲独自坐在亭中，手中把玩着一个相似的香囊。月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叹息道："既然舍不得，为何不告诉她？"
云羲苦笑着将香囊收起："有些心意，说出来反而是负担。"
回忆让她的眼眶发热。她悄悄抬眼看向身旁的谢云止，他正专注地读着一封家书，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公子..."她忍不住轻声问道，"您可曾...有过舍不得的人？"
他执信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依然停留在信纸上，良久才道："人生在世，总会有舍不得的。"
这话说得含糊，却让她的心猛地一跳。她还想再问，他却已经起身："今日就到这里吧。"
午后，林婉儿竟然亲自来访。她一袭鹅黄衣裙，鬓边簪着新摘的桃花，明艳不可方物。
"谢公子，昨日那些药材可还合用？"她笑盈盈地问，目光在墨小鱼身上轻轻掠过。
"有劳林小姐费心。"谢云止语气依旧平淡，"只是谢某向来不喜进补，怕是辜负了小姐美意。"
林婉儿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是婉儿考虑不周了。不过..."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这安神茶是婉儿特意配的，公子总要赏脸尝尝。"
这一次，谢云止没有推辞。他接过纸包，淡淡道谢。
林婉儿满意地笑了，目光转向墨小鱼："这位姑娘也在啊。正巧，我带了盒新茶，姑娘也尝尝。"
她递过来的是一包普通的绿茶，与给谢云止的安神茶形成鲜明对比。墨小鱼默默接过，轻声道谢。
"听说姑娘是孤身一人？"林婉儿状似无意地问道，"可有什么亲人故旧？若是需要，婉儿可以帮姑娘打听打听。"
这话问得巧妙，却让墨小鱼心中一紧。她抬眼看向谢云止，见他正低头品茶，仿佛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
"奴婢...没有亲人。"她低声答道。
"那可真是可怜。"林婉儿叹息一声，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不过姑娘放心，既然谢公子收留了你，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你。"
这个"我们"，用得意味深长。
送走林婉儿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谢云止站在那两箱药材前，眉头微蹙。
"墨姑娘，"他突然开口，"这些药材，你还是收下吧。"
她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一再坚持的原因——他不想欠林婉儿这个人情。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更痛了。
"公子，"她轻声道，"您可知道...红豆为何物？"
他微微一怔："自然是知道的。"
"那公子可知道，"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红豆又名相思子？"
千年前，她曾在瑶池边种下一株红豆。云羲问她为何要种这个，她笑嘻嘻地说："听说人间男女以此寄相思，我想看看它到底有什么特别。"
他当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过她的发。后来她才知道，他偷偷为那株红豆施了法，让它千年常青。
而现在，她看着眼前这个忘却前尘的书生，轻声道："奴婢家乡有个传说，若是将红豆磨成粉，入药可安神。比任何名贵药材...都要有效。"
说完这话，她不等他回应，便转身离开了。泪水在转身的瞬间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深深浅浅的痕迹。
她知道的，他不会明白这话中的深意。就像他不会明白，他随手转赠的药材，对她而言是多么残忍的礼物。
就像他不会知道，千年前那个白衣神君，曾经为她跪求一株雪莲，曾经为她的红豆施法，曾经把最深沉的爱意，都藏在无声的守护里。
夜色渐浓，墨小鱼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红豆。月光照在殷红的豆子上，仿佛照见了千年前瑶池边的点点滴滴。
而此刻的谢云止，正在书房中对着一包安神茶出神。茶香袅袅中，他忽然觉得心口一阵莫名的悸动，仿佛忘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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