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那勉强算是“家”的庇护所,此刻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
博德蜷缩在壁炉旁最深的阴影里,仿佛想把自己巨大的身躯完全藏匿起来。
不仅仅是之前逃亡的疲惫,更是一种深植骨髓的寒意——那种情感被强行剥离、趋于虚无的恐怖感觉,依旧在他意识的边缘徘徊。
莱恩那些为了“拯救”他而吼出的社死场面,此刻更像后遗症一样反复灼烧着他可怜的神经。
莱恩则在他的“广场”窗台上来回踱步,蹼趾无声地敲击石面。
他的烦躁显而易见。
“沉默解决不了问题,大块头。”莱恩终于停下,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那家伙只是暂时被我们…独特的应对方式搞懵了。相信我,一个能想到把活人情感抽干变成行尸走肉的家伙,学习能力和适应能力绝对超乎你的想象。他很快就会想出对策。”
博德从阴影里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代表认同的咕噜,但身体缩得更紧了。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莱恩跳下窗台,落在博德面前的空地上,仰头看着他,“在他适应我们的‘情感噪音’之前,找到他的弱点,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否则,我们迟早会变成灰石村展览馆里的新藏品——‘聒噪青蛙标本’和‘社恐野兽化石’。”
这个糟糕的比喻让博德巨大的身躯抖了一下。
“……怎么……出击?”博德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带着浓重的犹豫,“他的笛声……”
“笛声是他的武器,但不是他本身。”莱恩分析道,蛙眼里闪烁着锐利的光,“我们上次干扰了笛声,说明那玩意儿并非无敌。关键在于,我们得弄清楚他运作的原理,以及…他的目的。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地把整个村子变成石头心肠,除非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或者…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来回跳了两下,思路逐渐清晰:“灰石村…村民失去情感,变得高效、绝对服从…这像不像一种…另类的‘放牧’?他是在收集什么?还是仅仅享受这种绝对控制的快感?”
博德缓缓从阴影中探出半个脑袋,灰色的兽眼里充满了困惑。
这些复杂的心思对他而言太过艰深。
“我们需要回去。”莱恩语出惊人。
博德猛地缩回了脑袋,喉咙里发出惊恐的低吼。
“不是去硬拼!”莱恩立刻补充,“是去侦察!近距离观察,看看有没有我们遗漏的细节。比如,那些被剥夺的情感去了哪里?难道就凭空消失了?还有那个牧羊人,他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吧?他的力量源头是什么?”
他看向博德,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次,我一个人去。”
博德的脑袋瞬间又探了出来,眼中充满了反对:“……不!危险!”
“你目标太大,而且他的笛声主要针对你。”莱恩解释道,“我体型小,容易隐藏。而且,我对那种情感剥离似乎有…一定的抗性。”
他回想起自己面对笛声时,虽然不适,但并未像博德那样几乎被控制,“大概是我这颗饱经风霜的心,早就千疮百孔,没什么油水可捞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跟你……一起去。”博德坚持,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让他放任莱恩独自去面对那个可怕的牧羊人,比直接面对笛声更让他感到恐惧。
“不行!”莱恩斩钉截铁地拒绝,“你去了反而会拖累我。你就像个…情感信标,太显眼了。我需要你留在这里,作为我的后援。如果我在天亮前还没回来,或者发出求救信号,你再考虑要不要扛着整座城堡来救我。”
这个安排显然不能让博德满意,但他看着莱恩坚决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他巨大的爪子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留下几道深痕,最终,极其不情愿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小心。”他闷闷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放心,”莱恩拍了拍自己光滑的胸脯,“论起潜行和侦察,我可是在王室追捕队的眼皮底下练出来的。”
夜色深沉,浓雾再起。
莱恩独自一“蛙”,凭借着娇小的身形和出色的隐匿能力,如同一个绿色的幽灵,再次悄无声息地摸近了灰石村。
村子比白天更加死寂。
没有灯光,没有炊烟,甚至连风声都仿佛被这片土地吸收了。
村民们似乎都回到了自己的房子里,或者…只是站在原地,进入了某种待机状态?整个村庄如同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莱恩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存在的监视,朝着白天牧羊人所在的山坡方向迂回前进。
他不敢靠得太近,选择了一个能够俯瞰山坡背面,又能观察到部分村子的岩石缝隙作为观察点。
他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莱恩几乎要怀疑牧羊人是否已经离开时,山坡背面,隐约传来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不是温暖的篝火,而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月光石般的惨白色。
莱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朝光源处望去。
只见在山坡背面的一个凹陷处,那个石心牧羊人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依旧披着灰色的斗篷,戴着木质面具。那惨白的光芒,来源于他面前摆放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大约半人高的、粗糙的、仿佛用某种灰色岩石天然雕琢而成的…瓮?或者说是盆?
它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些天然的、如同血管般的细微纹路。
而那冰冷的白光,正是从这些纹路中渗透出来的。
牧羊人手中拿着他的骨笛,但并没有吹奏。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面对着那个石瓮,仿佛在…冥想?或者…“充电”?
莱恩仔细观察着。他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各种颜色的…光晕?或者说,是某种能量的碎屑?会从灰石村的方向飘来,如同受到吸引般,悄无声息地没入那个石瓮之中。
而那些光晕没入后,石瓮表面的白色光芒似乎就会…微不可查地亮上一丝?
“他在…收集!”莱恩心中剧震,“他剥夺村民的情感,并不是让它们消失,而是把它们…储存起来了!在那个石瓮里!”
这个发现让他感到一阵恶寒。
那个石瓮里,储存着整个村庄被剥夺的喜怒哀乐,所有的爱恨情仇!这就是他力量的源泉?还是他目的的所在?
就在这时,牧羊人似乎完成了他的“收集”工作。
他缓缓站起身,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个石瓮,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与他那冰冷的本质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莱恩瞳孔骤缩的事情。
他摘下了脸上的木质面具。
面具下,并非一张狰狞或者非人的面孔。
那是一张相当年轻、甚至可以说是俊秀的人类男性的脸。
但他的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如同大理石雕刻。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和他戴着面具时一样,是毫无感情的灰色玻璃珠。
只是此刻,在近距离和惨白光芒的映照下,莱恩能看到,那灰色的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微的、凝固的…痛苦碎片在沉淀。
这张脸上,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表情。它就像一张精美的、覆盖在石头心外面的画皮。
牧羊人看着石瓮,用他那毫无波澜的、冰冷的声音,低声自语,仿佛在与石瓮对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看…多么纯净…多么安宁…”
“情感…是噪音…是痛苦之源…”
“唯有剥离…方能接近…永恒…”
“石头…不会受伤…石头…不会失去…”
“很快…所有人都将…如你我一般…得到…平静…”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冰冷而偏执,充满了某种扭曲的、寻求绝对“平静”的狂热。
莱恩听得浑身发冷。
这家伙不是疯子,他是一个…走火入魔的哲学家?
一个试图用极端手段消除世间所有情感痛苦的…“救世主”?
一个自以为是的、将活人变成石头的“仁慈”暴君!
就在这时,牧羊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那双灰色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莱恩藏身的岩石缝隙!
被发现了!
莱恩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转身就逃!
牧羊人没有吹响笛子,也没有派村民追击。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莱恩逃离的方向,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只无关紧要的虫子。
但莱恩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如同实质的意念,如同锁链般缠绕上了他。
“你…感受到了…情感的煎熬…”牧羊人那冰冷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并非通过耳朵,“恐惧…焦虑…好奇…皆是负累…”
“加入我们…拥抱…永恒的平静…”
“否则…你的心跳…终将…归于沉寂…”
这精神层面的低语比笛声更令人毛骨悚然!它直接撩拨着内心最深处的不安!
莱恩拼命甩动脑袋,试图驱散这冰冷的声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堡的方向跳跃。
他不敢回头,只知道必须尽快把情报带回去!
那个石瓮!那是关键!
当莱恩狼狈不堪地逃回城堡,几乎是滚进大门时,焦急等待的博德立刻冲了上来。
“莱恩!”
莱恩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我看到了…”他断断续续地将侦察到的情况告诉了博德——那个储存情感的石瓮,牧羊人摘下面具后的真容,他那扭曲的信念,以及最后那直接侵入脑海的精神低语。
博德听完,巨大的身躯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剥夺情感已经足够邪恶,将情感如同战利品般储存起来,并以此为乐,或以此为道,这简直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畴。
“我们必须…毁掉那个石瓮。”莱恩喘匀了气,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那不仅是他的力量来源,更是所有被剥夺情感的村民恢复正常的唯一希望!只要石瓮还在,灰石村的诅咒就无法解除!”
“怎么…毁?”博德问道,目光落在自己巨大的爪子上。摧毁一个石瓮,听起来似乎不难。
“没那么简单。”莱恩摇头,“那东西肯定被他的魔法保护着。而且,我们靠近的时候,他一定会用笛声或者更糟的精神攻击阻止我们。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让我们接近并摧毁石瓮,同时抵挡他攻击的计划。”
他看向博德,眼神复杂:“这次,恐怕需要你正面对抗他的笛声了,大块头。而我,负责找准机会,毁掉那个石瓮。”
博德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坚毅。他低吼一声,点了点头。
为了拯救那些村民,也为了他们自己的生存,他们必须再次面对那个试图将人心变成石头的牧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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