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小厅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壁炉里微弱的火苗偶尔噼啪一声,映照着莱恩来回踱步的细小身影和博德蜷缩在阴影中、却肌肉紧绷的庞大轮廓。
“计划很简单,”莱恩停下脚步,面向博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或者说,简单到近乎自杀。”
博德巨大的头颅从阴影中抬起,灰色的兽眼专注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一个表示“继续”的低沉音节。
“我们直接去找他。在他那个藏着石瓮的老巢。”莱恩说道,“没有迂回,没有花招。他知道我们会去,我们也知道他知道。这是一场硬仗。”
他跳上那个熟悉的小木墩,让自己能与博德视线相对:“你的任务,是正面承受他的笛声,以及可能更糟糕的精神攻击。用你的一切——愤怒、恐惧,甚至是我教你的那些该死的尴尬回忆——去对抗!制造混乱,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无暇他顾。你是盾,也是最吵闹的诱饵。”
博德的瞳孔微微收缩,仅仅是回忆起那笛声的冰冷,就让他本能地战栗。
但他没有退缩,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爪子深深抠进地面。
“而我,”莱恩伸出蹼趾,指向虚空,仿佛指着那个遥远的石瓮,“会利用你制造的混乱,用我最快的速度,接近那个石瓮,然后……毁掉它。”
“怎么……毁?”博德的声音干涩。
莱恩从木墩上跳下,跑到墙角,拖过来一个用破布包裹着的东西。
他掀开布,里面是几块边缘锐利、闪烁着不祥黑曜石光泽的碎片——这是他从博德的“可能有用的破烂”堆里翻找出来的,据说是某种古代魔法生物的鳞甲碎片,坚硬且据说对能量敏感。
“用这个,”莱恩指着碎片,“砸,撬,或者干脆把我自己当投石机,把这些玩意儿塞进石瓮的裂缝里!我不信那个装满‘情绪’的罐子能扛得住物理和魔法扰动的双重打击!”
这个计划粗暴、直接,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
他们面对的不是依靠诡计可以愚弄的对手,而是一个拥有强大力量、信念扭曲的偏执狂。
“记住,博德,”莱恩最后强调,目光紧紧锁住博德的双眼,“无论他让你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无论多冰冷,多绝望,那都是假的!想想灰石村里那些像石头一样的人!想想皮特和莉莉!想想……想想我们还没找到的、真正甜而不腻的蜂蜜蛋糕!抓住任何能让你感觉到‘活着’的东西!别让他把你变成空壳!”
博德与莱恩对视着,在那双凸出的蛙眼里,他看到了担忧,看到了决绝,也看到了一丝……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吸入肺中,然后缓缓吐出,伴随着一声低沉却坚定的低吼。
“……走。”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人再次站在了灰石村外的荒谷边缘。
这一次,他们没有隐藏。
博德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峦,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而沉重,deliberately制造出巨大的声响。
莱恩则蹲在他的肩膀上,小小的绿色身体紧绷着,像一支即将离弦的箭。
山坡背面,那惨白的光芒依旧。
石心牧羊人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到来。
他静静地站在石瓮旁,面具已经重新戴上,骨笛握在手中,灰色的玻璃珠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们的接近。
没有言语,没有警告。
当博德踏入一定范围时,牧羊人举起了骨笛。
冰冷、空灵的笛声瞬间响起,不再是试探,而是全力施为!无形的声波如同冰潮,汹涌地扑向博德,试图直接冻结他的灵魂!
博德庞大的身躯剧烈地一震,脚步瞬间踉跄!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被扔进了绝对零度的冰窖,所有的情绪都在飞速凝固、剥离!
恐惧、愤怒、甚至莱恩灌输的尴尬回忆,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博德!”莱恩的尖叫声在他耳边响起,如同从遥远的水下传来,“想想你被铁鸦吓得躲进地下室的样子!想想你第一次见我时那副蠢样!吼出来!叫出来!别沉默!”
与此同时,莱恩从博德肩膀上一跃而下,如同一道绿色的闪电,朝着石瓮的方向疾射而去!
牧羊人的笛声微微一顿,似乎分出了一丝注意力投向莱恩,但立刻又加强了对博德的压制。
他显然认为博德是更大的威胁。
博德在意识的冰面上挣扎。莱恩的声音像一根细线,勉强维系着他与现实的联系。
他努力回忆着,回忆着那些让他无地自容的时刻,回忆着恐惧攥住心脏的感觉,回忆着……壁炉旁那一点点可笑的温暖……
“嗷——呜——!!!”
一声扭曲的、混合着痛苦、窘迫、愤怒和一丝不甘的咆哮,猛地从博德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毫无章法,充满了“杂质”,完全不符合笛声试图引导的“平静”轨迹!
笛声再次出现了那一丝不协调的颤音!
有效!但还不够!
牧羊人灰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是更深的冰冷。
他改变了策略,笛声不再试图强行剥离,而是开始编织……幻觉。
博德眼前的景象变了。
他看到莱恩被冰冷的石头吞噬,发出无声的惨叫。
看到城堡崩塌,化为废墟。
看到自己孤身一人,永远被困在无尽的、灰色的寂静之中……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他的心脏。
他的咆哮变成了哀鸣,挣扎的力度明显减弱。
“那是假的!博德!看着我!”莱恩一边拼命靠近石瓮,一边回头声嘶力竭地大喊,“我还在!城堡还在!你的破烂都还在!给我醒过来!”
然而,牧羊人的精神低语也同时侵入了莱恩的脑海:
“无谓的挣扎…情感的奴隶…”
“拥抱虚无…获得解脱…”
“石头…才是永恒…”
冰冷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试图瓦解他的意志。
莱恩感到自己的动作也变得迟缓,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何必挣扎”的念头悄然滋生。
不行!不能放弃!
莱恩猛地咬了自己的舌头,虽然没什么肉,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石瓮,那惨白的光芒近看更加令人不适,仿佛有无数凝固的哀嚎被封锁在其中。
他举起一块黑曜石碎片,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石瓮砸去!
“铛!”
一声脆响!石瓮表面竟然只是出现了一道细微的白痕!强大的魔力反震将莱恩直接弹飞出去,摔在地上,七荤八素。
“愚蠢…”牧羊人的低语带着一丝嘲讽。
而博德,在幻觉与现实之间痛苦地摇摆,看到莱恩被击飞,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挣扎着想要冲过来,却被笛声和精神幻觉死死钉在原地,只能徒劳地咆哮。
莱恩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那坚固的石瓮,又看了看陷入苦战的博德,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的目光扫过石瓮表面那些如同血管般的纹路,看到那些细微的、不断汇入的、来自村庄的情感光晕……
突然,一个极其荒诞、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情感!石瓮在吸收情感!那它……能不能被“反向”灌输?被过于强烈、过于混乱的情感……撑爆?!
“博德!”莱恩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一声穿透笛声和精神低语的、前所未有的尖啸,“看着我!想想你最害怕的事!但不是恐惧!是愤怒!对!就是你现在被按着打的感觉!还有!想想你珍藏的最后一桶莓果酒被我偷偷喝光了!想想你最喜欢的、磨爪子用的石头被我扔了!”
博德愣住了,连牧羊人的笛声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莱恩却不管不顾,他不再试图攻击石瓮,而是转身,面向灰石村的方向,用他最大的音量,不是对抗笛声,而是……对着石瓮,开始了他的“情感灌输”:
“还有你们!”他朝着死寂的村庄嘶吼,仿佛那些石头般的村民能听见,“灰石村的木头人们!听着!糖果婆婆的糖是苦的!织梦女巫的梦是假的!但这个混蛋!他偷走了你们的心!你们就甘心像块石头一样烂在这里吗?!”
“那个暗恋隔壁姑娘不敢说出口的小子!你的心跳呢?!”
“那个孩子第一次叫你妈妈的女人!你的笑容呢?!”
“那个失去老伴偷偷抹眼泪的老头!你的悲伤呢?!”
“把它们拿回来!想想你们失去的一切!愤怒!悲伤!喜悦!哪怕是尴尬!哪怕是愚蠢!那才是活着的证明!”
他的话语如同疯子的呓语,毫无逻辑,充满了莱恩式的毒舌和煽动,却像一把把钥匙,猛烈地撞击着那禁锢情感的无形枷锁!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渐渐地,石瓮表面那稳定的惨白光芒,开始剧烈地闪烁!
那些汇入的情感光晕变得混乱、狂暴!仿佛莱恩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平静的死寂湖面的巨石,激起了被压抑已久的惊涛骇浪!
牧羊人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容!他试图加强笛声,试图压制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源头的反噬!
但已经晚了!
被剥夺、被储存、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庞杂情感——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在莱恩那荒谬的“引导”下,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石瓮内部疯狂冲撞!
“咔嚓……咔嚓嚓……”
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从石瓮表面传来!
那些天然的纹路开始扩大,惨白的光芒从中迸射出来,变得不稳定,忽明忽暗!
“不!!!”牧羊人发出了第一次带着情绪波动的声音,那是惊恐和难以置信的尖叫!他丢下骨笛,扑向石瓮,试图用身体阻挡,试图稳定它!
但情感的洪流一旦冲破堤坝,就无法阻挡!
“轰——!!!”
一声沉闷的、并非物理层面而是精神层面的巨大轰鸣,以石瓮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没有碎片横飞,石瓮依旧立在原地,但其中储存的、浩瀚如海的情感能量,如同被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释放!
一股无形的心灵风暴席卷了整个山坡!
牧羊人被这股纯粹的情感洪流正面冲击,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抱着头跪倒在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那石头般的心境在这恐怖的冲击下瞬间破碎!
博德感觉那冰冷的笛声和幻觉如同玻璃般碎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却无比鲜活的、充满了“噪音”的温暖感,重新注入他的身体和灵魂!
与此同时,灰石村里。
那些如同石像般静止的村民,身体同时一震!
他们空洞的眼睛里,仿佛冰雪消融般,逐渐重新映出了光芒。迷茫、困惑、然后是迟来的恐惧、悲伤、以及……失而复得的、对自己生命感知的狂喜!
哭声、笑声、叫喊声、疑惑的询问声……各种声音如同交响乐般,或者说噪音,在死寂的村庄里爆发开来!颜色似乎也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虽然依旧破败,却充满了生机。
情感,回归了。
山坡上,风暴逐渐平息。
莱恩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
博德摇晃着巨大的头颅,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用鼻子碰了碰他,喉咙里发出担忧的呜咽。
“没事……就是……嗓子有点哑……”莱恩有气无力地说。
他们看向那个石瓮。
它表面的光芒已经完全黯淡,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粗糙的石盆。
旁边,石心牧羊人蜷缩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面具掉在一旁,那张俊秀的脸上此刻充满了痛苦、迷茫和……泪水?
冰冷的石头之心破碎后,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似乎一次性返还,几乎将他的意识冲垮。
他没有死,但他的“道”,他的力量,连同他试图建立的“永恒平静”,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莱恩看着那片重新焕发出“噪音”和“混乱”的村庄,又看了看身边虽然疲惫却眼神鲜活的博德,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吧,”他沙哑着嗓子,对博德说,“有时候,乱七八糟,吵吵闹闹……也挺好。”
博德低下巨大的头颅,轻轻地、极其短暂地蹭了蹭莱恩小小的身体。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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