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少了。”
『红桃组』卧房内。
那些暗含毒素的液体，就静静地躺在一只系着丝带的西口玻璃瓶中。在烛焰的映照下，那瓶浊液就如同年迈者的晶状体一般，显得格外浑黄而混沌不堪。
然后，在一片沉寂之中，侦探们听见那个药学家再次宣布道——
“风信子碱少了，至少半盎司的量。”
布朗克斯·布朗宁的嗓音是干哑的。
有一缕耀金色的发丝从他的耳侧垂悬到额前，如同压弯的麦穗一般耷拉在那里。
“看起来，诸位好像还没能弄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布朗克斯讪笑了两声。
“这么说吧。我的老师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药学家、也是位悬壶济世的伟大医师。数十年前，他从风信子的鳞茎中提取出了这种生物碱，并用以其制成的特效药，拯救了一个村落的人的性命。”
“但在惊叹于其药效的同时，老师也发现，这种物质的浓度一旦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变为致命的剧毒——特别是和酒精一同使用的时候。”
“老师这个人生来就比较固执。他既不信仰罗马公教，也不信任我们的教皇和国王陛下，但他担心风信子碱落到恶人手中遭人利用。毕竟，你想——风信子，唾手可得的原材料——一旦风信子碱的提取技术为大众所普及，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因此，老师一直都没有将这项技术公开，而是只传授给了我一个人。而且，即便我学会了这门技术，所生产出来的样品，我也会时刻带在身上。”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现在，整个亚斯图王国唯一的一瓶风信子碱样本，就在我的房间的抽屉里了。”
说完这么一长串话，金发的药学家抬起一只手，将那缕麦穗似的碎发别到耳后的同时，抬眸扫了眼噤若寒蝉的侦探们。
那个双手抱臂的黑发男子开口说道：“如果你刚刚所陈述的那些事，并不是一个真凶在自首……那么我可以理解成，你现在正在指控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入侵了你的房间行窃？”
伊恩的语气听上去并不是很友好。不过说实在的，他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友好地讲过话。
“您非得这样挑起争端吗，黑桃先生……”布朗克斯的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我固然很想相信在座的每一个人，但我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没有用那瓶风信子碱夺走过任何人性命。——我甚至都不曾将那瓶风信子碱从抽屉中取出来过。”
“因此，只有可能是塔中的某人，先前来过了我的房间……”
“真是笑话。”伊恩冷笑着打断了他，“仅凭你一张嘴，就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吗？那侦探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先生，如果我真的是杀害公主殿下的凶手，我又怎么会主动把风信子碱的事讲出来呢？我难道会愚蠢到会不打自招吗？”布朗克斯的语气里罕见地多了几分愠怒。
“贼喊捉贼的例子，我见过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般来说见到现场以后，跳得最凶的那个人，八成就是真凶本人。”伊恩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您……！”
“行了，别吵了，安静些。”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这两位男士毫无意义的争执。
是卡梅里夫人。
那位成熟的女性已经将宽檐礼帽戴回了头顶上。帽檐的阴影下，一对锐利的明黄色眸子正直勾勾地注视着伊恩。
“奥尔弗斯……先生（Mr...Orpheus）[注1]，是吧？”卡梅里平静地说道，“您应该很清楚，在指控或者怀疑一个特定人物的时候，指控方应当负责提供证据。否则，我只能认为您是在恶意挑起矛盾。”
阿南看到那个戴黑面具的男人明显地哽了一下，然后暗地里啧了一声。
卡梅里夫人没有理会他那不屑的咂嘴声，她又转头看向桌旁的布朗克斯。
“布朗宁先生也是一样。很感谢你提供的线索，但，光凭一面之词并没有办法排除你的嫌疑。我想，比起研究这瓶风信子碱被盗，我们更应该把侧重点放在『是谁有机会给凯瑟琳公主下毒』这件事上。”
不知是不是阿南的错觉，她总觉得卡梅里夫人在说这句话的同时，正有意无意地向她投来视线。
「喂喂喂，等等，那嫌疑不就又要落回到我头上了吗……」阿南被那抹若有若无的瞥视盯得很不自在。
布朗克斯似乎并没料到那位平日里无比冷漠的助手女士，竟会出手替自己解围。那位漂亮的先生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连忙接过话头：“您问这个的话，我倒是可以提供一点场外情报。”
“人体在摄入过量风信子碱后，毒发时间会根据体型和摄入量的不同而有所差别。不过，毒发时间的范围，一般不出二到五个小时以内。”
“昨晚黑桃小姐上楼给公主送晚餐时，凯瑟琳殿下还活得好好的，那么可能毒害公主的，就只有……昨晚的那餐晚饭了。”
侦探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阿南的肩头。
“黑桃……不，涅克西塔斯·斯宾尼小姐，能否请您详细讲一讲，昨晚您给凯瑟琳殿下送饭的全过程呢？”
*****
事实上，布朗克斯突然要求阿南『详细讲讲』，阿南也讲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来。
当晚，她跟往常一样踩着点来到餐厅，然后被正在喝红茶的伊恩冷嘲热讽了两句。
正当她拾起餐刀，纠结自己应当先切瓷盘里的炖牛肉、先削银碟里的红苹果、还是先用刀子狠狠地戳向伊恩那只摆在桌面上的雪白的右手时，厨房那头传来卡梅里女士的招呼声。
于是，我们的侦探小姐就像日式RPG里的勇者一样连轴转，连餐椅都没坐热，又屁颠颠地跑进厨房，在卡梅里夫人的指示下，从大锅里盛了一盘炖牛肉羹端了出来——这便是凯瑟琳公主殿下今宵的晚膳。
正当阿南的前脚刚踏出餐厅大门的那一刻，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叫住了她。
“卡梅里女士没给凯特小姐准备餐后点心吗？”布朗克斯·布朗宁问道。
这时候，阿南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那份晚餐中，并不包含每个人都有的那只红苹果。
“那就请把我的这颗拿去吧，正好我不吃水果。”布朗克斯说。
那个药学家一边温和地冲她笑了笑，一边把自己银碟子里的苹果往阿南怀里塞。
另一边，爱伦·阿尔贝尔先生也缓缓站起身，将自己的那颗未动过刀的苹果也放到阿南手中。
“我的苹果也让给凯特小姐吧。无论怎么说，她也曾经是我的搭档……”
阿南的目光在两位热心肠的好绅士间来回摆动，最后低头叹了口气：“你们俩啊……人家就一小姑娘，晚上吃不下那么多东西的。”说着，她又冲爱伦先生努了努嘴，“喏，拿一个回去。不吃的话就塞给你座位旁边那个绿眼睛的家伙吃。”
坐在餐桌旁的伊恩一口红茶呛在了气管里，开始掩住嘴库库库地咳嗽。
“好吧，”那位胖绅士尴尬地挠了挠后脑，随后从阿南怀中取回了苹果，“那……请代我向凯特小姐问好，涅克丝小姐。”
再然后，就是上楼、开门、削苹果、喂饭……
一切平稳如常。
*****
阿南的故事讲完后，房间里七名参赛者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
“这么看来，能有机会往晚餐里下毒的人就只剩下了我们三个……”布朗克斯用一只手抚摸着下巴，沉声喃喃道，“卡梅里女士、涅克丝小姐……还有我。”
“卡梅里女士是掌勺人，虽然下毒的机会很多，但她并没有办法提前预知哪一盘牛肉会被送到凯瑟琳殿下的房间，直接在涅克丝小姐的眼皮底下下毒的话，风险反倒更大。”
“涅克丝小姐……恕我冒犯，我现在觉得您的嫌疑是最大的。在替凯瑟琳殿下送饭期间，您的行动一直处于大家的监视之外，应当有充足的时间将毒物掺进殿下的晚饭中。”
“当然，还有我。我当时给凯瑟琳殿下塞了一个苹果，自然也脱不了嫌疑。不过……我当时也只是临时起意，我恐怕没办法预料到，卡梅里女士会忘记给殿下准备水果。”
“——涅克丝小姐，您认为呢？”
语毕，金发的药学家微笑着问道。
那个男人分析得头头是道，险些把大家都说服了。
“我……”阿南张了张嘴，却半天都想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的确，在给凯瑟琳送餐的途中，经过那条长长的螺旋台阶期间，没有人能够捕获到我的行踪。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我作案，但相对的，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我的清白。」
「情报……证据……」
「自从看过了凯瑟琳的那本日记以后，博士就一直处于静默的状态，直到今早凯瑟琳的尸体被发现时才算有点动静……」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了……？」
啪！
正当气氛紧绷着的时候，布朗克斯忽然将两掌一合。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个人猜想。”他开玩笑似地说道，“我毕竟只是个医药学家兼毒理学家，对逻辑分析不过是一知半解，还是不多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了。况且，这次的嫌疑人可不止一位，比起将可疑的人关起来，各位还是自己多多警惕提防些为妙。”
“好了、好了，气氛别那么紧张，咱们该吃吃该睡睡，至少要让我们剩下的这七个人……活着离开黄金塔才行啊。”
*****
半个钟头后，『黑桃组』卧房内。
从『红桃组』的房间出来以后，阿南就将自己的脑袋闷在枕头里。
短时间内连续几场头脑风暴，让侦探小姐多少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况且，居然还莫名其妙被扣上嫌疑人的黑帽……」
一想到这儿，阿南的心中便涌起一股憋着冤屈的怒火。于是，我们的侦探小姐从床上愤然使力，然后……翻了个身。
就在这时，她瞥见自己的那位助手先生正伏在案前的煤油灯下，左手拿着一支钢笔，簌簌地往纸上写着些什么。
“哎，伊恩，问你个问题。”枕头底下传来阿南闷声闷气的嗓音。
“放。”伊恩没好气地吐出一个音节。
他的语气里满是败兴与不耐烦，他甚至都懒得低头朝阿南望一眼。
能看得出来，他恐怕被卡梅里和布朗克斯两人的一唱一和给气得不轻。
然而，阿南的下一句话，却叫那个男人瞬间摆下架子，睁大了眼睛、略显惊惶地回过头去——
“伊恩，你什么时候跟卡梅里夫人提起过……自己的姓氏是奥尔弗斯了？”
十字迫牌法（Criss Cross Force），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扑克魔术手法。魔术师一般会通过话术诱导来分散观众注意力，从而使得观众记忆被扰乱、忘却牌堆的顺序，最终达到以假代真的效果。
实际上本章标题和内容没什么关系，只是用来暗示『真凶』作案手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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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奥尔弗斯（Orpheus）即俄耳甫斯，是光明与音乐之神阿波罗（Apollo）和史诗女神卡利俄佩（Calliope）生的儿子。这小子真的很会给自己取假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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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夹，不更，后天更篇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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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十字迫牌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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