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餐厅安静得有些过分。
直到作为餐后甜点的水果沙拉被端上桌，厅内都听不见半点人声，唯有金属餐叉与玻璃沙拉碗间磕碰时发出的稀稀拉拉的脆响。
鲜果、莳萝以及美乃滋的清甜香气，就在这近乎凝滞的氛围里静悄悄地沉积发酵。
与之一同发酵的，还有阿南心底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
铛。
阿南将手中的餐叉扎进碗中的橙片，眼看着橘黄色的果肉一点点地淹没在酪白色的美乃滋之中。
四下紧绷的气氛，让她感觉自己快要跟那片甜橙一块儿窒息了。
“他们为什么……一个都不讲话？”终于，我们的侦探小姐忍不住小声发问。
她身旁的助手先生一如既往地端着杯刚沏好的红茶，悠然闲适地翘腿静坐着。透过滚滚升腾的热气，阿南能看见那对橄榄色的眸子正半垂着眼睑，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在你质疑他人过于安静之前，应该先注意到自己是否被别人疏远了。”伊恩如是回答。
“你这么一说，确实……”
阿南的目光扫过桌旁的一众侦探们。除了伊恩以外，每个人都坐在距离她至少两个身位的地方。看上去，我们的『黑桃组』被完完全全被孤立在一边了。
“……他们为什么都坐得离我那么远？”
伊恩不慌不忙地搁下茶杯，压低声音道：“需要我帮你再温习一遍今早发生的事情吗，涅克丝老师？——关于你现在是黄金塔中的头号嫌疑犯的事。”
阿南瞥了他一眼，又问：“那你为什么没有疏远我？”
伊恩抽动了下嘴角——每当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阿南就知道，这家伙又要开始对她的智商进行污蔑了——
“因为我相信，凭你那单细胞的头脑，做不出如此缜密大胆的杀人计划。”
「我就知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南明白，这个时候同伊恩争辩毫无意义。更何况她现在身处于众矢之的，难得能有个信任她的家伙陪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坏事。
阿南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餐叉上那片裹满美乃滋的甜橙想象成她那讨人厌的助手，然后恶狠狠地塞进嘴里。
“唔呃…！”
「好酸！这橙子快比伊恩的嘴还尖酸了！是放得太久了吗……」
就在这时——
咣当！
耳畔传来餐椅倒地的巨响。
长餐桌对面，金色长发的青年忽然紧捂住嘴巴，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历经了两次风信子碱杀人事件，阿南早就对窒息一事有了PTSD。
机敏的侦探姑娘第一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布朗克斯身旁，向那位绅士痉挛的后背伸出右手。
“布朗先生，您怎么——”
啪。
阵痛划过手背。
阿南愣了足足半秒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是被那位药学家无情地拍开了。
“请别碰我。”布朗克斯闷声闷气地说道。他的鼻音很重，几乎每一处咬字都混杂着粗重的喘息声。
餐桌旁的众人一片哑然。
伊恩还在品鉴他那杯滚烫的红茶；爱伦先生和巴斯医生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别过视线；齐格先生缩在角落里啃着青瓜；而坐得离布朗克斯最近的卡梅里夫人，正将一颗青圣女果优雅地送入口中，对身边的变故一副视若无睹之态。
——谁也不愿被牵扯进来，谁也不敢被牵扯进来。
人们就在这压抑到近乎凝滞的氛围中，安静地享用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午餐。
阿南感觉自己就像那片沉进美乃滋的橙片，微妙的窒息感一点点挤兑掉她肺中的空气，心脏仿佛成了孩童手中的玩具铃，正杂乱而无序地颤动发声——尽管，那多半只是由于过度的压抑而产生的幻觉。
终于，布朗克斯似乎喘过了口气。
那位年轻人连忙搁下手里的餐叉，踉跄着朝门口的方向挪去。
“咳…抱歉，我好像有点不舒服，先失陪了。”
在路过阿南身旁时，布朗克斯微微侧过脑袋。
透过他浅金色的长鬓，阿南能瞥见一双包含着痛苦与猜忌的眼睛，从她的脸上一扫而过。
“…………………”
阿南没有做声。老实讲，她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点什么。
「是表达关怀与慰藉？亦或是为自己辩护？很遗憾，一个背负嫌疑的人只要开了腔，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事情越描越黑。」
阿南深知这一点，因此她及时住了口。
于是，她只能目送着布朗克斯先生蹒跚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
当——
一声，午后一点。
这声昭示着午后一点的雄浑钟鸣如教堂的管风琴般奏响。
或许是因为餐厅的天顶比卧房更高的缘故，阿南总觉得，那钟声比平时更加悠远渺茫了——它仿佛来自于天穹，冥冥间似乎在宣判着些什么。
事实证明，这份不安感并非只是阿南一人的错觉。
因为很快，餐桌对面的淑女便推开餐椅，神色不安地站了起来。
是卡梅里夫人。
“我……有点担心布朗宁先生的身体，我想回房看看他的情况。”卡梅里的十指相互绞合着，做出个恳请的姿态，“诸位，餐具请先放在餐桌上就好，等我回来以后我会替诸位收拾。”
爱伦先生也跟着站了起来，连忙摆手拒绝道：“这怎么好意思，卡梅里女士！收拾餐具的事就请交给我们吧，您赶紧回房探望布朗先生的才是要紧事！”与此同时，胖绅士的目光缓缓落到巴斯医生的身上，“巴斯先生您也……”
谁料那医生却推了把眼镜，将目光扭向别处。
卡梅里夫人见状也不强求。自强的淑女一手按住帽檐、一手拎起裙摆，跨着碎步飞快地向走廊另侧奔去。
*****
“卡梅里夫人…好慢啊……”
不知又过去多久，久到阿南面前的那只沙拉碗里残余的美乃滋已逐渐凝固泛黄，那位善良的淑女仍旧没有归来。
阿南伸手戳了戳伊恩的衣袖：“要不我们也去卧房那里看看，伊恩？”
助手先生没好气地回瞪她一眼：“怎么？难不成你还学过医？就算你去了也帮不上人家什么忙吧？”
“这倒是啦…但闲着也是闲着，况且这餐厅里的氛围也太尴尬了……”阿南抹了把汗。
她的目光从餐桌旁剩下的三名男性参赛者身上依次扫过：巴斯医生与爱伦先生各自在读一卷手稿，兴许是爱伦·阿尔贝尔先生全新的大作吧；至于齐格先生……呃，这位都快演化成黄金塔里的幽灵了，阿南很难说自己该不该把他划进参赛者的范畴。
在这样沉寂闭塞的环境下，阿南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哟，还嫌自己身上的嫌疑不够多呢？”伊恩嗤笑道，“听着，老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待在餐厅里，你还算有个不在场证明。否则过会儿，那个药学家要是死在房里了，你跳进莱茵河里恐怕都洗不清。”
事后再回想起来，阿南真巴不得当场缝上伊恩那张倒霉的乌鸦嘴。
因为，就在他话音刚落没几秒，餐厅门外忽而传来淑女焦急的呼喊声——
“先生们，请来帮帮忙！”
那声音好似日暮时分的鸽哨，餐厅内一众侦探们霎时间如同晚归的家鸽一般齐刷刷地抬起头来，随后，不约而同地朝着走廊的方向望去。
那里正站着一个女人。
或许是在走廊奔跑时步伐过于仓促，卡梅里女士头顶的帽针[注1]不知何时稍有些松脱了。她那顶漂亮的女士宽檐礼帽此刻正歪斜向一旁，亦如淑女沙哑到近乎有些扭曲的嗓音——
“我忘记带房门钥匙了，布朗宁先生也一直不开门……先生们，请救救布朗宁先生！”
注1：虽然前文也有提到过，但我还是想向各位解释一下帽针为何物。帽针（Hatpin），是一种装饰性和功能性的别针，通常用于通过头发将帽子固定到头部。在西方文化中发夹几乎完全由女性使用，通常成对佩戴。它们的长度通常约为15-20厘米，针头是装饰最多的部分。在维多利亚时代中后期，由于各种女士小礼帽的流行，帽针也一度成为当时淑女们的生活必需品。
*****
今晚还有一更，我觉得断在这个地方比较有趣，因此在这里分个章。（其实是起好的标题没地方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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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红桃A（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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