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与巫小姐出去一下，片刻即归，不用跟。”暮钦晋当先跳下船，回身探手准备扶巫憬憬。见巫憬憬缀在他身后，不多不少地保持着一丈距离，见他伸手也没上前的意愿。暮钦晋看着她那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恨不得上去咬她一口，没良心的。
在这里！
绕了一个弯，暮钦晋停下脚步，颇为严肃地看着巫憬憬：“这树名栗，以后不准站在这种树下面，开花的时候不准，结果的时候亦不准。”
巫憬憬迷惑地看着他。
暮钦晋白皙的皮肤差点泛出粉红色泽，他低低咳嗽一声，低声训斥道：“你一不是蘑菇，二不是槲寄生，老是粘着树作甚！”那一夜他回去后，非常非常不耻下问地向云既异请教那有着奇怪花香的树是什么。让他颇为丢脸加心碎的是，不仅云既异知道栗子树的花香像极了男子精血气息，连郭燃文那个大老粗都知道——不羡他人太博学，只怪自己少时养在深宫太娇贵，出门就直接被发配萨达草原了，未曾见过这种树。但这个原因，他又怎么好意思跟巫憬憬讲清楚。跟女子讲精血气息，就如女子跟男子讲葵水一般尴尬。
巫憬憬没有吭声，抬头盯着栗子树发呆。
“喂，别站那么近！”暮钦晋粗声粗气道，她要是再沾一身那花香回去，她是懵懂无知，那一船的大老爷们要怎么办！不管开没开过荤，这身味道都是再熟悉不过的。
巫憬憬乖乖退后几步，又继续盯着树看。
“喂，记住没，以后不准站在这种树下，开花的时候不行，结果的时候更不行。”暮钦晋再次强调。这栗子的壳全是刺，要是掉个下来，痛死她。
巫憬憬没有回应。
暮钦晋等得不耐烦，又摸了颗开心果砸她：“石头，记住没？”这开心果是朱金关孝敬的，算是融郡的特产。他是没有吃零食的习惯，所以开发了其他的用处——譬如丢某个他一靠近就会退后再退后的女人。
巫憬憬接住暮钦晋丢过来的开心果，耶？是剥好的唉。她张着大眼睛瞅了开心果一会儿，将它放进嘴巴里，恩，好吃。
暮钦晋的手正闲闲地剥着开心果，见巫憬憬将他拿来当暗器的果仁放进嘴巴里，他气得差点摔江里去，一双凤眼瞪着自己的手掌心，将剥好的果仁统统丢掉，掌风一挥将手里的壳全部抛向巫憬憬，将她泼了个满头满脸：“孤剥开心果是给你吃的吗？”爷那是暗器！
巫憬憬一双美目盯着地上的果仁，薄薄的唇微扁，这么多果肉，好可惜唉。
啪。
又一块果壳打在她肩头，随之而来的是暮钦晋冒火的声音：“记住没！”
巫憬憬摇头：“记不住。”
听到巫憬憬的回答，暮钦晋的第一反应是——三个字，她一口气说完了，真了不起。之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颤抖着手指指着栗子树：“就这么棵树，有什么难记的。”
就是记不住嘛。巫憬憬特别无辜地看着暮钦晋，一点都不心虚。
暮钦晋真想用开心果敲开她这石头脑袋：“你怎么这么笨！嘴巴是点缀，脑子也是点缀？”
他骂完之后有点期望巫憬憬能顶嘴，甚至激将到努力把栗子树记住，结果一双凤眼瞟过去，人家巫憬憬一双美目还在地上那堆开心果果仁上缠绵悱恻，流连忘返呢。
人真的是可以被气死的！
暮钦晋那个气啊，一脚踩在那堆果仁上：“连颗栗子树都记不住，吃什么开心果，回去让朱金关整个一百斤栗子给你当饭吃，看你记不记得住。”
栗子没有开心果好吃！巫憬憬心里可委屈了，她扁起嘴巴，一溜烟消失在树林里。
“喂，石头！”暮钦晋赶紧追了进去，这颗石头最近越来越不像石头了，不仅会哭，多骂几句还敢跑给他看，真是火大啊。
没等暮钦晋追上巫憬憬，她就主动折回来了，她倏地欺近暮钦晋，往他手里塞入一把东西，然后又倏地退后，拉开了一丈距离：“哪张……张……是……栗。”
暮钦晋低头看着手里的一大把叶子，一片一片的，全是绿色的，全是叶子的形状的，全是……叶子。
栗子？
该死的，他怎么知道哪片树叶是栗子！
“问我做甚？你认不出来不知道跟栗子树去比对？”同样认不出来的暮钦晋理直气壮地吼道，就跟所有自己平庸却用严苛手段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特别的理直气壮，深觉自己用心良苦。
对比吗？
巫憬憬看了眼不远处的栗子树，施展轻功，眨眼间就到了栗子树下，她轻盈的身子轻轻一跃……
“等一下！”暮钦晋吼，但已然来不及了——漫天花雨洒下，带着奇怪的气息，暮钦晋绝望地伸手捂住鼻子。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山下走着。
暮钦晋紧紧握着双手，极力控制着将巫憬憬丢到江里的冲动。为了控制自己这一念头，他甚至悟出了一个人生哲理：安抚担惊受怕的心的最好方式，就是让那件担心的事情发生。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非常平静，平静到连呼吸都想放弃了，因为每呼吸一口气，身后美妙的气息就会不请自来。最让他懊恼地是，他的心里翻江倒海，懊恼复尴尬，身后那一位却懵懂无知依旧，特别坦然，特别自在地顶着这股子“香气”满苍暮地跑。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船，那一股微妙的气味瞬间让满船的大老爷们石化。
咳咳。
咳咳咳。
一种叫尴尬的情绪在每个人心里滋生暗长。
沐清臣的心里不由得又想起冰夷娘娘和龙君，心道，这位萨达归来的太子殿下也太不遵礼教了，把巫相好好的小姑娘带成什么样子了。
这个时候谁脸皮厚，谁脸皮薄就看得真真切切了。脸皮最厚的那个人叫云既异，他一张雅痞面孔朝着暮钦晋眨眨眼睛，凑近暮钦晋耳边低声道：“太子爷出马，手到擒来，殿下在萨达时都不曾如此豪放，为了巫家倒真是豁出去了。嗯，想来殿下在野外终究有些拘束，时间有点短啊，回头我给殿下配点药丸补补身子。”光天化日下的野战呐，就凭这么大一股子味，就不是一般男人能搞出来的动静。
“手到擒来？”早料到会被调侃的暮钦晋微哼，一直握成拳头的右手按到云既异头顶，松开手，一把花粉簌簌落下，“香”气扑鼻。
云既异惊呼一声，跳着退开，双手狂扒头发，很没风度地嚷嚷道：“殿下这是作甚，我这一头一脸的这味道，被人误以为是兔儿爷可如何是好！”
一直围观着暮钦晋的那帮子大老爷们见此变化，又嗅到同样的香味，纷纷顿悟他们是集体想歪了，哈哈大笑，尴尬的气氛顿时少了不少。
素来不与他们亲近的沐清臣此刻也凑在人堆里，插话道：“说起栗花，我少年时也曾颇为难，我……妹妹极易招蚊子，又怕死了蚊子叮咬的痒，不知从哪里看来一个偏方，说是将栗花绑成辫子，用火烧可以驱蚊。我不让她用，她便与我置气，我又不方便与她解释原因，是以，我们家里每个夏天都是这个味道。”他家的小丫头，可是个被蚊子叮了都能眼泪婆娑的主啊。
众人纷纷对沐清臣投以同情的目光。
暮钦晋问：“怎的未曾见过令妹？”
沐清臣淡淡道：“她身子不好，在北燕和仙谷养病。”
暮钦晋笑道：“和仙谷医术冠绝苍暮，令妹定能痊愈。”
沐清臣道了谢。
暮钦晋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大把叶子，摊在众人面前：“大家来看看，哪片是栗子的叶子，挑出来的有赏。随之不许参赛。”
云既异看着他手里的一大把叶子，露出古怪笑意，清了清嗓子道了声“好”。
众人围了上来，摸摸这片，看看那片。有人说是这片，有人说是那片，一船的人都达不成共识。
郭燃文挑了一会儿，放弃了：“属下看着都一个样，要是让我挑栗子，我肯定能挑出来，那个能吃！这栗子叶有什么用？”
众人纷纷称是，纷纷表示要是让他们挑栗子，他们肯定都认识。还有人秀起了自己的植物学识：
“我认识枫叶。”
“我不仅认识枫叶，我还认识银杏叶。”
“我不仅认识枫叶、银杏叶，我还认识芭蕉叶。”
“松针！”
“枇杷叶！”
……
暮钦晋破碎的自尊心微微得到了平衡——不认识栗子叶子真的不是一件丢人的事，他也认识枫叶、银杏叶、芭蕉叶、松针、枇杷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沐清臣欲言又止的神态，转眸问他：“沐卿有何高见？”
沐清臣走近，仔细看了一遍暮钦晋手里的叶子：“恕微臣直言，殿下手里并没有栗子的叶子。”
什么？！
暮钦晋立刻转身瞪向离他们这帮老爷们一丈远的巫憬憬——他被这石头耍了？将手里的叶子捏成碎片，暮钦晋咬牙切齿道：“巫小姐，你怎么说？”
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注视，巫憬憬紧张得不得了，忍不住后退几步，一个转身往船舱奔去。
“哪跑！”暮钦晋冷喝一声，飞身去捉她，追着她进了船舱，在巫憬憬关上门前闯进了她的房间，将她压向墙壁，困在他双臂间。
他长目眯起，危险又诱惑，喑哑的声音从喉间传来：“巫家憬憬，你怎么说？”
对着他一个人，比较说得下去。巫憬憬努力组织语句：“摘……这些……时……不认识……栗。”解释完，她用力推暮钦晋，“一丈。”
是不大相信这石头有耍人的本事，但是这真正的原因让暮钦晋好无力。他垮下了身子，将额头懒懒散散倚在巫憬憬肩头：“你可真是不错。”蒙人的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一块蒙着，眼前这笨女人显然无师自通了。
低低的笑声从暮钦晋喉间漫开，他闷笑了一会儿，离开巫憬憬的肩头，主动退离了她一步，好看的大手探入袖子里，摸出一小把开心果，当着巫憬憬的面剥了起来。一颗颗碧绿的果仁躺在暮钦晋掌心，成功地将巫憬憬的视线钉在了他掌心。从手掌上捻出一粒果仁，暮钦晋冲着巫憬憬露出宠爱的笑容：“张嘴。”
是好吃的！
巫憬憬立刻张开秀气的小嘴。
暮钦晋低笑一声，手指一弹，一颗果仁轻巧落入巫憬憬嘴里。
巫憬憬合上嘴巴，幸福地轻咬……
唔！
下一瞬，她立刻捂着嘴巴奔向窗户，俯出半个身子吐出嘴里的食物——坏的！
“笨女人，害孤丢脸，孤怎么可能给你好果子吃。”哼着萨达的小调，暮钦晋愉快地走出了巫憬憬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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