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长流又继续往前,一晃又过去了七日。
郑伊的回信又到了,这一次,她的回信很短:我不在意你为了我们的未来和巫憬憬成亲,你呢,你在意的到底是和巫憬憬成亲,还是在意巫憬憬?
被郑伊猜出心事,暮钦晋心中生出羞愧之意,为自己的用情不专。
他无可辩解,亦无力改变,只能在公事上愈发用命,尽力早日接回郑伊,不让她胡思乱想。
见郑伊第二封信来了,暮钦晋竟然还死扛着不顺从郑伊的意思娶巫憬憬,云既异倒是有些惊叹,在心里默默审视暮钦晋对巫憬憬的真心。他的心中泛起冷冷恨意和隐秘的畅快:若是有朝一日,暮钦晋对巫憬憬的爱意胜过郑伊,对郑伊来说,是不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他有些期待,理当促成。
又一次批阅公文到深夜,暮钦晋了无睡意,推门而出,他想去湖边走走,散散心。
湖边倒卧着一个人,喷薄的酒气,一身白衣上满是污泥、草屑和褶皱,暮钦晋叹了口气,走近他半跪下,推了推云既异:“随之,回去睡。”
云既异用一只手肘支撑起自己,向暮钦晋递过去酒壶:“殿下,喝吗?”
暮钦晋见他没起身的意思,索性坐下来,拿过他的酒壶放在一边:“我不喝,随之也该喝够了。”
云既异见暮钦晋坐下来,也跟着坐起来,吁了口气道:“殿下,我其实很佩服你。”
暮钦晋微怔:“佩服我什么?”
云既异道:“佩服你不论遇到多么悲伤、难受、愤怒的事情,总能维持平静,不会买醉,也不会发疯。”云既异苦笑道,“我就不行,我之心痛,唯有杜康可解。”他说完,探身取回酒壶,又灌了两口。
暮钦晋无奈笑了笑:“我不过是表面的平静罢了。”他抬眸,看向天穹与山巅交界处淡淡的青光,“我在宫中的岁月不算太平,总是小心翼翼的,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平静。”平静,是他生存之本,求生之道。
云既异闻到暮钦晋身上淡淡的血腥味,目光落在暮钦晋的皮质手套上,问道:“痛吗?”
暮钦晋昨夜又去为仁昭帝奉丹了,他摇了摇头。
云既异又灌了口酒:“最是无情帝王家,殿下,你真不该回来。”
暮钦晋道:“一开始去为父皇奉丹,我确实存了功利之心。可如今想想,若是能救回母后,我是心甘情愿的。”
今天仁昭帝用了他的心头血,他父皇说这一次他的心是诚的,血是可用的。临到离开时,仁昭帝淡淡跟他说,他不会为他指婚巫世南的女儿,但他若是能凭自己本事求娶,他不拦他。
多可笑,当他决定放弃巫憬憬时,他的父皇却松了口。
暮钦晋夺过云既异的酒壶,扔向湖面,他站起身向云既异伸出手:“你既说佩服我,便该学我,起来,回去休息。酒解决不了问题,好的身体和精力才可以。”
云既异笑着叹了口气,握住暮钦晋的手起身,暮钦晋顺手给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吧,我送你。”
云既异道:“殿下,若是当初我们一起离开该多好。宁殊就不会出事,你也不必为了巫小姐左右为难,说不定,我和从缺都已经做舅舅了。”
暮钦晋沉痛地闭上了眼:“随之,往事不可追。”
云既异眼中闪过恨意,他目光一动,问道:“那眼前呢?”
暮钦晋道:“眼前如何?”
云既异道:“殿下,巫小姐病了。从君府回去后,巫小姐就一病不起,至今仍在昏迷中。”
暮钦晋身子颤了一下,又闭了闭眼睛:“随之,回去吧。”
云既异道:“殿下,巫小姐她是为你病的。”
暮钦晋道:“你说的对,与我靠近,只会给她带来病灾。”
“殿下你知道的,我并非此意。”云既异叹了口气道,“殿下,有花堪折直须折,我就是前车之鉴。莫要想着她一定能遇到更好的,当初我就是这样想的,想着自己配不上她,想着她该有更高贵华美的姻缘,结果呢,她等来的是暮钦晃。殿下,我悔不当初。”
暮钦晋苦笑道:“随之,我与你不同,你的妹妹嫁了我,连命都没了,我与暮钦晃各有各的差法,都是泥潭。”
巫府,君夫人到访。
君夫人带了各种药材补品,握住巫夫人的手歉仄道:“清魄,听说憬儿从君府回去后就病了,真是对不起,我没有看顾好她。”
巫夫人道:“云幔,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去君府找你问些话。”她想了想道,“如今府里落魄,只有一个仆人,你若不渴,我就不奉茶了。”
君夫人忙道:“我还差你这一口茶,你想问什么只管问。”
巫夫人道:“小团圆那一日,太子可去了?”
君夫人道:“太子?你问他做什么?”
巫夫人道:“你只管说就是。”
君夫人迟疑道:“太子与憬儿是不是有……?实不相瞒,这些药材补品都是太子托我送来的,叮嘱着以我的名义,莫要告诉你。但清魄,你我总归手帕交,若是我的外甥与你的女儿能好在一块,我自然是乐意促成的。不是我看轻憬儿,但她如今双腿无法行动,要想找个好人家实属不易。我那外甥我是了解的,性情是一等一的好,他若是娶憬儿,定不会嫌弃她的残疾,定能温柔细致地待她好。”君夫人握住巫夫人的手道,“清魄,晋儿小时候你是见过多回的,你该知道的,他从小性情就好,心是极软的。”
巫夫人无奈道:“你想想我家老爷的脾气,再想想你哥。”
君夫人“嗐”了一声:“那不一样,当初你对我哥又没那个意思,不过你家相爷忒也心狠,我哥大半年没下得了床呢。算了,不说这些。若是憬儿与晋儿真有些什么,那小团圆那晚她定然伤心了。”
巫夫人道:“为何?”
君夫人道:“小团圆那晚,太子邀请了徐婼瑶一起游湖。”
巫夫人冷哼道:“先是一个死了的郑伊,又来一个徐婼瑶,你这位外甥性情是好,可这情是不是太多了?花里胡哨的。”
君夫人干笑两声,倒也无可辩解:“我想去看看憬儿。”
巫夫人推开巫憬憬的门,明夜趴在巫憬憬颈项边,无精打采,看到巫夫人进来,也没像往常那般迎接,只是很悲伤地“呜”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又把小脑袋缩在巫憬憬的颈窝里。
巫夫人走到床榻上,为巫憬憬拭去额上的薄汗,叹息道:“从十三日开始,已是八天了,一直都没醒过来。”
君夫人心疼道:“这孩子,瘦的只剩一层皮了。”
巫夫人难受道:“喂东西都吃不进去,如今只靠着参汤吊命。”
君夫人道:“清魄,心病还需心药治,要不,让晋儿来看看憬儿。”
“不必。”巫世南的声音冷冷从门口传来。
将君夫人送走后,巫世南伸手轻轻搭在巫夫人的肩头:“夫人,虽然我很担忧憬儿,可这孩子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委实不应该,我们不该惯着她。”
巫夫人颤声道:“可若是她就是想不开呢,就跟你的祝芸光一样。”
巫世南沉默了片刻,方道:“我怜芸光,却并不认同她的做法。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可以为爱的人在紧迫关头牺牲,却不该为了对方寻死觅活。若是憬儿只是因为暮钦晋在小团圆邀了其他女子游湖就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更不能由着她再接近暮钦晋。清魄,暮钦晋的过往太复杂,也没有憬儿以为的那般喜欢她,即便这次由着暮钦晋过来把憬儿哄好了,他以后还是会让憬儿伤心的。”
巫世南扳过巫夫人的肩膀,看着她:“夫人,你可知道五石散?对于成瘾的毒药,就该在第一次发作时候狠下心戒掉它,若是心疼服用者,怕他熬不过去而再次喂他,只会加重他的瘾,让他以后更难戒除。毒瘾如此,爱瘾亦如此。”巫世南拍拍巫夫人的肩,“我知道你看着女儿如今在受罪,心里难受,可你该知道,这一次她受的罪或许是最轻的,也是最容易戒断的。清魄,我们得狠下心来,让憬儿戒断这虚假爱意。纵容暮钦晋接近憬儿,等同饮鸩止渴,你想想,憬儿若是连看见暮钦晋与别的女人游湖就一副活不成的样子,若是以后暮钦晋跟其他女子好了,她是不是只剩死路一条?”
巫夫人落泪道:“可怎么办呢,八天了,我真担心憬儿熬不过去。”
巫世南将巫夫人拢入怀里,轻轻拍抚她的背:“别担心,我有一个法子。”
东宫。
云既异看着暮钦晋的公文,叹息道:“殿下,你又写错了,这份是董大人的公文,你的回复是写给倪大人的。”
暮钦晋接过云既异的公文看了眼,拍了拍额头,拿起笔准备重写。
云既异用扇子按住暮钦晋的笔道:“殿下,别看了,我陪你下棋解解乏吧。”
暮钦晋叹息道:“也好。”
两人下了没多久,云既异又叹息道:“殿下,你心神不宁,败局已定。”
暮钦晋看着自己兵败如山倒的棋盘,叹了口气。
云既异道:“殿下,你若担忧巫小姐,就去看看她吧。”
暮钦晋摇头:“随之,你知道我素来犹豫,这是我难得一次坚持,即便心神不宁,也不该再去沾染她。她是巫族族长的女儿,巫世南总有办法的,就像末日海口一样,我即便跳下去亦没能力救起她,她最终的依仗依然是巫世南。而我,带给她的只有伤害。”
暮钦晋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随之,我决心已定,不会让她再步宁殊的后尘。”至于她的腿,他已经在帮她寻找神医,他总是要将她治好的。
若讷进来:“殿下,巫相来访。”
云既异挑眉:“说曹操,曹操到。”
若讷小声道:“殿下,巫相是提着剑来的。”
暮钦晋轻笑:“若讷,你若怕,等下就不必伺候了。”
若讷摇头:“若讷不怕,若是巫相敢伤害殿下,若讷替殿下挡着!”
下人奉茶,巫世南没有喝,推开茶盏冷冷道:“老臣与殿下之间本无交情,寒暄客套之话便略过。”
暮钦晋道:“相爷请讲。”
巫世南沉默了下,沉声道:“自暮君惜泫之后,天人嫡系血脉断绝。天威不再,妖祸自生。这数百年间虽是今上一脉得了王座,可端坐王位之人从无‘天命非我莫属’之自信,窥伺王位之人却均怀‘彼可取而代之’之念想,可怜历朝小皇子,生于煊赫,死如污浊,短短一生,虽穿貂裘着丝绒,内里之苦寒却非等闲人能体会,未及传嗣便消亡于无声无息,史册里凑不上一言半句,便是流言蜚语亦难存姓名。便是隐太子,”巫世南说到这里,顿了顿,讽笑,“恕老臣冒犯,谁又能说他死的不蹊跷。”
巫世南不说则已,一开口便慧剑戳心,暮钦晋垂下眼眸,隐约听见外头传来一声雷鸣,电光闪烁间依稀掠过几张模糊的稚脸,他露出一丝笑,笑意成妖——坊间流言说得对,天人暮家原不该属于尘世,是以其幼子受不住凡间浊气,易早夭,是天灾,绝不是**。
巫世南看了暮钦晋一眼:“殿下生而丧母,哇哇幼儿睡于嫡位,处境之险恶更胜于其他皇子,为了活下去,任何手段都情有可原。”他说到这里,停住,等待着暮钦晋的注视。
暮钦晋倒也知情识趣,凤眸对上了巫世南那双对于男人来说太过美丽的眼睛。
巫世南一字字道:“殿下诱惑了我的女儿,这件事我可以当不曾发生过。”
暮钦晋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她醒了吗?”
巫世南沉声道:“殿下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的女儿与殿下无关。”
暮钦晋叹了口气道:“相爷托国舅转达的话,孤已经听进去了,孤也照做了,不知相爷还有何指教?”
巫世南道:“老臣请殿下即刻订婚,只要殿下看中的姑娘,老臣均可为殿下保媒。”他想了很久,觉得女儿的心病既然是因为暮钦晋而起,那只能由暮钦晋而解。他绝不可能让暮钦晋娶她,那就只能让暮钦晋尽快娶了别人。说不定暮钦晋娶了别人之后,巫憬憬反而能清醒过来。
谓之,置之死地而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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