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峤咀嚼着喜春方才的话，他从来没想过她对他娶明初晴心有怨言。可是初晴是他两世都注定要娶的女人，他不能够毁掉这一门亲事。初晴一直在等他，他一定要好好对她。
喜春只是个市井孤女，论身份她与初晴的确不能相提并论，可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只是把她当做物件一样栓在身边，如果不是喜欢她，他又何必费尽力气讨她的欢心。
昏暗的夜色已经渐渐被光明的曙色替代，床帐之中的两个人仍在无声地对峙着。
他肩膀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她唇上的伤口也在发痒发疼。期间卫峤好几次想要靠近她，可对上她冰冷的目光，他最终还是选择停在原地。
她固执地不肯低头，他的骄傲和自负更不允许他向她俯首称臣。
再一次试图靠近无果后，他冷声说出了他心底有过的真实想法：“对，姜喜春，我告诉你。我就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娶你为妻。在卫府不曾，在宫里不曾，现在也不曾。”
“我想娶的妻子就是初晴。高门贵女，大家闺秀，只有她才配得上我的身份。你，一个市井孤女，还是嫁过人的寡妇，我能许诺你做我的侧妃已经是对你的恩赐。想做我的王妃，你不配。”
说完话，卫峤不再去看她，起身穿上衣裳打开房门径直回了明安堂。他心有郁结之气，拿出自己的佩剑在空旷的院中舞剑，将心中的一腔不甘通通凝聚在那柄长剑之上。
他走了很久，喜春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直到水仙起身看到卧房门没关进来侍候她起身。看着凌乱的床榻和她哭红的双眼，水仙心里猜想肯定是王爷又欺负了她家姑娘。她起初觉得王爷对她家姑娘很好，如今看来王爷对她家姑娘一点也不好。不在乎她的安危，还总是把人惹哭。
那日过后，卫峤便不再去朝霞院，他心中有气，也有意想要晾一晾她。不过每晚他都会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她的样子失眠。喜春没有来明安堂找过他一次，也不曾让人送过什么东西过来。
他肩膀上伤口的结痂已经脱落，新长出来的肉总是发痒，每痒一次，他就想她一次。
这日他终于按捺不住，让阿贵去找来了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水仙。
水仙战战兢兢跟着阿贵来到明安堂，王爷已经快有半个月没有来朝霞院找姑娘，不知道今天却为何要找她来明安堂。
“奴婢参见王爷。”水仙恭敬地向他请安。
“嗯，免礼。”卫峤瞥了她一眼冷声说道。
水仙起身后不知他的意图，垂着头看着地上的方砖出神，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
“她怎么样？”卫峤尽量使自己的话说得云淡风轻。
水仙听到她问起姑娘，姑娘这些日子除了脸上笑容少些跟平时没什么不同。可是她还记得王爷如何伤害喜春，她看得出王爷脸上的关切，却有心也要让他难过一回。
“姑娘……姑娘很不开心，每日饭也用得少了，总是睡不好。”
听到她的近况卫峤立马心疼起来。原来，她不是没有心。原来，她和他一样地痛苦。
可是喜春还没有向她服软，他为了一劳永逸地让喜春记住他们之间谁是主导，他决定忍住自己想要去找他的想法，等到九月初一王妃进门，他晋封她为侧妃时他才去朝霞院找她。打定主意后卫峤心里轻松起来。只是喜春一直心情不好也不是个办法，伤心久了身体恐怕会出问题。
想了半晌，他对水仙吩咐道：“平日里你便带姑娘多在王府里头散心，也可以带姑娘去街上转转。本王一会儿让人送五百两银子过来，要是姑娘在街上遇到什么喜欢的都尽可以买下来，要是银子花光了不够，你再在明安堂找阿贵就是。”
水仙虽然年纪还小，可她也听娘说过男人钱在那里，心就在那里的说法。当下听到王爷的这番话，她倒是觉得王爷心中也是有她家姑娘的。她点点头，领命而去。
水仙回去后不久，阿贵就送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和十个十两一个的银锭子到朝霞院。喜春扫了一眼，朝阿贵道了谢，让水仙收起来来后便什么也没说。阿贵回明安堂复命，卫峤只觉得她还在赌气，笑着摆摆手，让阿贵下去。
过了几日，水仙便撺掇着喜春出门，“姑娘，这两日难得天气不那么热，咱们也出府逛逛，透透气也好啊。”
喜春在王府里头也待得有些烦闷，她手边的书都看过一遍，有心去书房买几本合意的新书回来看。她还记得苗大哥说京城里头城西墨云街那一带有几家不错的书坊，便对水仙道：“好，那你拿上二十两银子，咱们出门去买些书回来。”
“好嘞！”水仙高兴地去匣子里头拿了两个十两的银锭子，又吩咐门外的丫鬟去叫府里备车。
朝霞院离府里西角门最近，喜春便在西角门上的车。从通顺街到墨云街要一个时辰的功夫，水仙好久没出府，撩起帘子叽叽喳喳地跟喜春分享着窗外的见闻时间倒也很快就过去了。
逛了几家书肆后，喜春花了八两银子买了十本书。想到水仙之前在马车上说着城北聚味阁的烤鸽子京城一绝，又说自己今年的愿望就是要去买两个烤鸽子来吃，喜春便让车夫掉头去聚味阁。朝霞院中加上她现在一共有九人，喜春花了五两银子买了十只烤鸽子，喜春递了其中两个给水仙，“喏，水仙你吃两只，咱们朝霞院里其他人一人一只。”
“谢谢姑娘！”水仙咧着嘴向喜春道谢。接着抵挡不住烤鸽子的香气子撕下一只腿就在马车里头幸福地吃起来。
喜春抬头望向车外，京城里头的街道总是人流滚滚，热闹非凡。马车驶进朱雀大街时，喜春的双眼捕捉到了街上一个提着药包的妇人，那夫人身形消瘦，头上裹着蓝色头巾，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喜春觉得此人似曾相识，马车走近才发现，那不是别人，正是柳姨娘。
她赶紧叫停马车，下车走到柳姨娘面前。
柳姨娘今日是趁丈夫出门办差才出来拿药的，怕丈夫回家看到自己没在家又对她打骂，正急着快步往家的方向赶。突然看到出现在自己面前身着华服的女子有一瞬的木然，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那个被卫府送进宫里的卫府大少奶奶姜喜春。
“大少奶奶，是你？”柳姨娘激动地叫道。
喜春点点头，“是我，柳姨娘，好久不见了。”
柳姨娘见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拉着喜春去了旁边巷子里头的一处僻静些的墙角。上下打量喜春后，她激动道：“大少奶奶，现在看着倒还是过得不错，好啊，真好啊。”
看着柳姨娘眼中淌出的泪水，喜春连忙拿出手帕给她拭泪。才一年多时间不见，柳姨娘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再不见妩媚的风情，原本光洁饱满的脸蛋布满了黄褐色的斑点，那双常涂着红色指甲的手现在不仅粗糙不堪，手背上还有几道白色的疤痕。
“柳姨娘，怎么成这样子了？你没有随太太他们南下吗？”喜春去年春天进宫后便再没有听说过柳姨娘的消息，后来听广进福说起卫长松封了官要下江南，她以为府里最受宠爱的柳姨娘一定也会一道去的，如今看来好像不是那个样子。
柳姨娘苦笑出声，“喜春呐，我还是这样叫你吧。那卫长松跟我那之前的男人一样，都是个卖女人求富贵的主儿。你才进宫不久，他就把我送给了来府里做客的成王府门客。那门客家里有老婆，给我租了一个宅子养在外头做外室。一开始日子还过得去，后来那老婆知道了，把房子卖了，把我赶了回府。”
“我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哥儿，那母夜叉硬生生给我磋磨没了，我以后都生不了孩子了。后来母夜叉还在丈夫面前倒打一耙，说我不守妇道偷人。后来我这丈夫一气之下就把我许配给了府里的马夫。我现在是马夫的婆娘。那马夫人粗蠢又酗酒，对我动辄打骂，我现在啊身上病多得很，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了。”柳姨娘越说声音越哀婉。
喜春听着听着掉下泪来，那个手弹琵琶唱着扬州小调的柳姨娘，怎么会被生活磋磨成这个样子。
“别哭，没事。”柳姨娘伸出手给喜春擦泪。能碰到喜春同她说起这些，她心里面的苦已经减轻不少。喜春之前也没比她过得容易多少，她不想惹她落泪。
“你现在可是做了什么大官的老婆？”柳姨娘看着喜春乘的豪华马车以为她现在已经嫁得良人。
喜春想起卫峤，犹豫着点了点头，在这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姑且让她假装一回吧。
“那就好，那就好。当正房夫人就是好，当妾室啊就跟浮萍一样，一点不稳当。那夫妻两个谁看你不顺眼都能拿事来折腾你。你能有个好归宿，我也开心的。”
柳姨娘抬头望了眼天色，想起丈夫说要回来吃午饭，她急着要走。
“喜春，我就先走了，我急着回家。”说罢朝喜春福了福身就朝巷子外头走去。
喜春赶忙拉住她，“柳姨娘，等等。”喜春拿过水仙身上的钱袋，又拔下头上的两根嵌有宝石的银簪和一支鎏金的方胜一股脑儿塞到她手里，“拿着这钱，把病治好。”
柳姨娘咽下流出来的泪水，冲她点点头。收好东西后，就快步往巷子外头走去。
喜春看着她的背影，叹息一阵后才和水仙两人回了马车。刚吩咐车夫赶车，就听到车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掀开帘子一看正是去而复返的柳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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