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风居在江湖中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各派有意交好,此次收到请帖,也明白顾游的用意,便派了门下青年一代的杰出之辈前来庆贺。一来可相互切磋认识,加深交流,二来也是为了勉励弟子。
赵思梦引导她们走到主位之前,而后拱手退下。顾游站起身来,说道:“总算把你们盼来了,快先落座。”坐于顾游下首的一位妇人离席走来,拉着宋寄言的手笑道:“寄言便坐我身边吧,怎还蒙着面呢?”
“夫人……”宋寄言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也不知如何回答。倒是宋寄悦,在给顾游见礼后,又对妇人一拜,说道:“见过夫人。小妹前些日子生了场病,热毒难消,为免受热气侵袭,是以用这纱巾覆面,还请诸位担待。”妇人笑道:“原是如此,你这孩子,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这妇人正是顾逸母亲刘婉,与宋问青亦是多年好友,对姐妹两人自是爱屋及乌。见宋家姐妹落座,蔡霈休才向众人拱手道:“见过顾叔叔,刘婶婶。这位是我前不久认的义妹钟凝熙,此次一同前来给顾逸过生。”
钟柳函当即见礼,说道:“见过顾居主。”顾游因她姓氏,多留意了几分,见她有些面善,却不好在众人面前询问,只让两人先坐下。
蔡霈休带人在秋素身侧的空位坐下,归元派曾有叛逃弟子在外作恶,蔡霈休协助他们捉拿过这些逆徒,秋素与她倒是有几面之缘,两人对视后,微微一笑,颔首作礼。
顾游简单说了几句,众人用过茶点,又唤了弟子进来带人下去安置,顾逸却并未现身。
临走时,顾游有意留住蔡霈休,两人便去了后厅说话。顾游问道:“那钟姑娘我看着面善,你可知她家住何处?或是师出何门何派?”钟柳函样貌与钟叔叔有三分相似,蔡霈休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从容道:“她家住白平城顺河县,家里世代行医,本人略通医术,无门无派,并不会武功。顾叔叔可是有什么问题?”
顾游微一默然,而后叹道:“是我误会了,这姑娘姓钟,年岁也相近,我误以为是钟兄的孩子。”天衍宫避世十六年,外人都不知它内里情况,顾游只当是自己太过担忧,仔细想来今日见到的这个孩子,也未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倒与常人无异。
蔡霈休见他已放下猜疑,暗暗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因林宗治一事,倒也去过天工山,天衍宫落下的巨石并无异样,顾叔叔不必担心。”顾游叹道:“此事我记挂了十六年,若我那侄女健在,便也是钟姑娘这般年纪。左冷仟久未现身,如何能叫我心安?”
蔡霈休道:“左冷仟一心想得到玄天铁盒,总有露面的一天,到时侄女定不会让他再逃脱。”顾游道:“你这些年与武林各派周旋,苦了你了。”
“职责所在,塬江这边还需顾叔叔多留意,近期还是尽量不要让弟子单独出行,江湖上或有大事要发生。”新济一事牵扯甚大,蔡霈休无法尽言,雪风居又地处南林边界,叫人不敢松懈。
顾游心下一凛,细细一想,认真道:“过会我便让人加强戒备,你先下去吧。”
蔡霈休随人到了东面的院落,方进小院,就见钟柳函与宋寄言二人坐在亭中。待她走近些,宋寄言见状,立时闭上嘴,急匆匆地告别离去。蔡霈休疑道:“我是洪水猛兽不成?”钟柳函但笑不语,蔡霈休坐到她身旁,提声道:“好啊,你们二人可是有事瞒我?快如实招来。”
“不是什么大事,我答应了寄言,倒不好再与你说。”钟柳函道。
蔡霈休笑道:“她鬼点子多,可别是又有了什么作弄人的主意?你可不能帮她,不然到时我也要跟着遭殃。”钟柳函疑惑道:“这是什么说法?”蔡霈休摆手道:“总之你别帮她就是,所幸顾逸今日被罚,这俩人要是待在一处,非得闹上一场。”
钟柳函“哦”的一声,做恍然大悟状,低声道:“你是怕宋姐姐怪罪。”她察觉到蔡霈休对待宋寄悦总有些别扭,不太想与人有过多交际。蔡霈休当即反驳道:“没有的事,我何曾怕过谁?”她对宋寄悦的感情实在复杂,又想到苏家的人明日就到,顿时头痛不已。
钟柳函也不再作弄她,轻笑一声,开口道:“那是我想错了,姐姐确实没什么好怕的。”蔡霈休可不想两人执着于这个话题,将自己和顾游的对话拈了一些与她说。钟柳函垂眸,神思已不知飘往何处,良久,才叹道:“那么多年,顾叔叔却是还记挂着天衍宫,我隐瞒身世,当真不该。”
蔡霈休劝道:“我告知你此事,可不是想看你难过。你也莫要内疚,眼下不是袒露身份的时候。”钟柳函道:“我明白,也要感谢姐姐替我隐瞒。”蔡霈休摇头不语。
夜晚,月上枝头,宋寄悦叩门来访。
蔡霈休打开房门,就见宋寄悦手上拎着一坛酒,一双眼睛盯着她,问道:“君侯可有闲时?”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青梅味。
这青梅酒是雪风居在一年前所酿,恰好去年的塬江晴日居多,是以结的青梅少有苦涩,拿来酿酒最为合适。宋寄悦将泥封打开,梅子的芳香便钻进鼻中,令人口齿生津。
两人坐在亭中对饮,青梅酒方入口,酒香裹挟着梅子的清香涌来,轻柔甘洌,香气停留在口中,久久不散。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荡,又是一杯入喉,正待蔡霈休拿酒舀为自己斟上半杯,宋寄悦望向她,开口道:“还未感谢君侯先前对小妹的照顾,小妹性子顽劣,我敬君侯一杯。”
蔡霈休只得将酒斟满,举杯道:“宋姐姐与我无需这般客气,唤我名字就好。宋寄言烂漫天真,叫人见了欢喜,大家都爱与她相处,自然也愿多照顾一些。”宋寄悦将酒饮下,端详着手里的酒杯,幽幽道:“那日我见她与你吃完小食回来,神情愉悦,欣然自得。却是和我一起时,不曾有的轻松自在。”
蔡霈休不好接这话,心想:“宋寄悦待人严厉,不苟一笑,又常年在外,宋寄言与她相处时日甚少,即便是一母同胞的姐姐,也难免会拘束畏怯。”面上却笑道:“宋寄言心中自然是在乎宋姐姐的,她尚处于爱玩的年纪,心性未定,还未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若宋姐姐能多些关怀,相信她也会更快成长。”
见宋寄悦若有所思,蔡霈休续道:“她曾与我说,幼时总一人待在庄上,也没什么玩伴,只要不是大错,宋姐姐可对她适当宽容些。”宋寄悦沉吟道:“确是我为她想的不够多,倒让我们姐妹生分了。”
宋寄悦正自惆怅,忽听得一阵骚乱,两人俱起身看向东南方,那边却是顾逸的院落。这时便有雪风居弟子赶来,见到宋寄悦,脸上一喜,焦急道:“宋少庄主,可算是找到你了,宋三小姐和顾师兄打起来了!”宋寄悦还未开口,蔡霈休惊道:“这俩人怎会打起来?顾叔叔他们过去了吗?”
那弟子回道:“居主已在过去的路上,特命我来找宋少庄主。”只觉一阵微风拂过,宋寄悦已转身抱起酒坛,冷声道:“多谢相告,我现在就过去。”
见她已走出丈远,蔡霈休才回神,正要跟上,就见钟柳函也推门出来,听着那边的响动,问道:“出什么事了?”蔡霈休当即过去拉着她,问道:“宋寄言和顾逸打起来了,她下午可有和你说什么?”钟柳函闻言一怔,低声道:“怎会打起来?寄言不是要给他回礼吗?”
蔡霈休眉头一皱,这事在此讨论也无意义,便说道:“我们先过去,可别出什么大事。”这两人无论谁伤着了谁,都是件棘手的事,何况还有亲事在身,万不可伤了两家感情。
当她二人赶到时,宋寄言已跪在院落一角,满脸不忿,怒视着宋寄悦。而顾逸只穿了一身里衣,头发松松垮垮地绑着,跪在自己爹娘面前,低头听训。院里花木无一幸免,如狂风过境,残破不堪。见两人身上并无明显伤势,蔡霈休倒松了口气,顾游也不好插手此事,站在一旁吩咐弟子在外拦着,切勿再惊扰了人。
只听得宋寄悦厉声斥道:“你身为女子,半夜私闯男子卧房,成何体统!还大打出手,你真是……真是……”她原是气急了,脸色铁青,却也未说出伤人的重话。
宋寄言却是瞪着一双盈盈水眸,怒道:“姐姐要说什么?说我不服管教,还是不知羞耻?你这些年也未曾正眼看过我,现在是想要教训我吗?”宋寄悦眼里一黯,随即咬牙道:“你做出这等事,却还有理了,我问你,你可知错?”
“是,是我错了!我错就错在不该生在这世上,叫姐姐厌弃我。”她一时冲动,这气话说出口便已后悔,面露慌乱,不敢去看宋寄悦脸色。
蔡霈休本想劝阻,见此情景,也只能默默站在远处,摇头叹息。众人神色各异,却无人敢上前,钟柳函心里大惊,抓住蔡霈休的手臂,双眼盯着两人,心跳如擂鼓。
就见宋寄悦右手扬起,宋寄言立即闭眼缩起脖子,这次她口不择言,被打一掌也是活该。过了一会,那手却停在她头顶,最后轻轻按下,宋寄言疑惑抬头,就见宋寄悦脸色煞白,眼中甚是悲切,扯出一抹笑,说道:“终究是我错了,我不配做你姐姐。”
宋寄言瞪着双眼,颤声道:“姐……姐姐。”心里十分害怕,她虽不服宋寄悦管教,可并非想真的伤了她心。见宋寄悦转身就要离去,宋寄言不由得抓着她裙摆,叫道:“姐姐!”眼泪立时滑落,声音也弱上几分,哽咽道:“我知错了,你别生气,你是我姐姐,我什么都听你的。”
宋寄悦长叹一声,回身扶人起来:“随我去和顾叔叔他们认个错,再给顾逸道歉。”宋寄言吸了吸鼻子,将脸上的泪痕擦掉,垂首跟着宋寄悦去给几人赔罪。
刘婉本就喜她活泼性格,见小姑娘哭红了眼,实在惹人怜爱,直捧着她小脸念着“可怜孩子”全无责怪之意。顾笙朝跪在地上的儿子使了眼色,顾逸当即起身对两姐妹一拜,便道:“此事是我错在先,怪我当日鲁莽,想用虫豸戏耍宋寄言,实在是我……”他迟疑片刻,才接着说道:“实在是我气量窄,我也不该与宋寄言动手,扯下她面纱。”
宋寄言冷哼一声,看着面无表情的宋寄悦,一句话在口中转了几圈,最终也只能咽下。刘婉此时也在一旁劝道:“小辈之间有些冲突也是在所难免,既已说清,便各退一步吧。”瞪一眼顾逸,又笑着看向宋寄言。
宋寄言低头道:“夫人不怪我就好。”顾逸也忙点头说道:“一切听娘吩咐。”两人既无异议,宋寄悦便也缓了神色,向四下拱手,歉意道:“今晚扰了大家歇息,我在此给大家赔不是。”她言语真切诚恳,在场几人与宋家多少有些交情,纷纷在说:“宋少庄主无需客气,既是一场误会,大家也就回去歇息吧。”
顾游此时笑着开口道:“今夜惊扰诸位,稍后我便派弟子给每个院子送两坛青梅酒过去,给诸位压惊。”雪风居的青梅酒用独门秘方酿造,酸甜可口,后劲温和,可是难得的佳酿,众人自是笑着离开。
明日就是生辰宴,时至深夜,留下的几位脸上都显露疲态,顾游对顾笙道:“你连夜从外地赶回来,便先下去休息吧。”顾笙谢道:“有劳兄长。”他带着妻儿就要退下,顾逸回身看了眼宋寄言,见她并未看来,只得摇头回房。
蔡霈休道:“既然无事,那霈休就回去了。”又对宋寄悦道:“待下次再与宋姐姐对饮几杯。”
两人走出小院,钟柳函才似醒转过来,疑惑道:“姐姐,自家亲姐妹也会这般争吵吗?”透过青瓦花窗,正看到宋寄悦拉着宋寄言到顾游面前,蔡霈休道:“再亲近的人也会有龃龉,而能伤自己最深的,通常也是至亲之人。”钟柳函沉思道:“可若有误会,说开就是,为何要让喜欢的人难过呢?寄言并不是真的讨厌宋姐姐。”
钟柳函脸上露出不解,蔡霈休笑着给她捋好鬓边散落的头发,说道:“人心是复杂的,不讨厌不代表没有芥蒂,心结不解,总难同心。要都像你说的这样简单,世上就没有那么多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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