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顺着公子的眼神看去,只见小七身后的淡蓝襦裙上猩红一片,而她方才坐着的凳子正有一片血污。
水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又连忙正色道:“七姑娘,你,你……”
水月偷偷瞥了眼公子,见他已将脸别过去,于是走到小七身旁小声对她道:“你是不是来月事了?”
月事?
这个词小七听起来有些熟悉。她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连忙转头看去,待她看到那方凳上的血污之后,有些手足无措地抬头看向楸。
楸本想着起身回避,以免她窘迫难堪,而此刻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睛明亮如星,面上更是半分羞赧也没有,楸心下讶异,同时也渐渐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若此刻换作是别的女子,八成会羞得一头栽到这湖里去了吧。
楸想到这里,叹了口气对水月吩咐道:“你快些将她带回房去吧。”
水月将小七领到厢房内,为她擦拭身子更换衣物,又耐心地同她讲如何使用月事布,女子来月事时应注意些什么。
小七坐在榻上听得认真,还时不时地点点头。
水月又叮嘱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七姑娘直接来找我,万不可去找公子。”
之后水月就坐在枕边陪着小七,待她睡着后,吹灭了灯火,轻手轻脚地出了厢房。
甲板上火盆里的火已被熄灭,四周琉璃盏灯火明亮,连月色也被比了下去。
楸站在风中衣袂翻飞,背着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月从厢房里拿了件外袍想要给他披上,还未走近时却听他开口说道:“不用了,你先去歇息吧。”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小七的事,有劳你了。”
次日清晨,小七早早地醒了,见水月不在房里,自己套上衣服便出了厢房。
楸正在前厅看书,见小七起得如此早,不免有些惊讶。
小七旁边厢房的门被人推开,镜花正低头整理自己的护腕,抬头看见小七,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七,七姑娘,你这是……跟谁打了一架?”镜花上下打量着她,担忧地问道。
小七衣衫不整,头发乱得像鸡窝,也不知怎么睡才能睡成这样。
楸摇了摇头,抬手向小七招呼道:“你回房里拿把梳子来,我替你簪发。”
小七回房拿了把梳子,又再搬了个方凳,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楸面前。
小七发丝缠绕得厉害,楸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给她梳开,动作又轻又慢,小七竟没有一点感觉。
镜花还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如此亲力亲为地服侍别人,于是倚着桌案一旁,拿了个梨,边吃边看起来。
清脆的“咔嚓”声传来,如寒冰崩裂的刹那。
小七忍不住向她伸出了手。
镜花眼中的凛冽消散几分,从桌上捡了个梨,手腕一抬,梨便轻轻落到小七怀里。
楸有些生疏地给小七挽着头发,心不在焉地说道:“水月一早出去买早点,现下应是快回来了,你们俩再忍耐一下。”
为小七挽好头发后,他又将自己发髻上的楸木簪取下,插在了小七的髻上,这才转到小七面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水月不多时便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个食盒,食盒里装的是一些式样简单的早点和粥。
水月一见到小七的头发,便知道这是公子的手艺,她先放下食盒,带小七回房穿戴整齐后,才领着她到前厅用早点。
小七凑到食盒跟前,待水月打开食盒后,扑面而来的味道让她愣住了。
小七对这味道很熟悉,这是衣水镇镇子口那家卖包子的包子味道,猪肉大葱馅儿的。
小七一下彻底醒了过来。
这几日在清辉堂锦衣玉食的生活,让她感觉是活在梦里一般,只是同往常一样做了个美美馋馋的梦。
梦结束后,自己还是会在茅草屋里那张朽木拼成的榻上醒来,吃过风沁留下的早点,一个人在屋外玩耍,一个人对着野花发呆,一个人看着天上的云守到日落,等着风沁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这样的。偶有他人相伴,不过皆是过客,只有她和风沁,一直守着彼此。
中元节夜的一切都好似梦一般,山路上呜咽的鬼魅与啸叫的阴风,镇子里熙攘的人群与狰狞的鬼面,还有清辉堂的妖精和花魂们,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不像是她那千篇一律的日子里该出现的东西。
曾经,她的至亲,一个接一个地死在她面前,或被烧死,或被吊死,或被奸/淫,或被分/尸。朝不保夕,风餐露宿,这样一天天的苟延残喘,到最后,仍在身边的只有风沁一人。
现下已是东阳淳化六年,旧的一切正在被慢慢淡忘。那段生离死别,胆颤心惊,令她麻木不仁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
她过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日子——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日子。
她从未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妥,也没想过这样的日子能有什么改变。
直到中元节的那个夜晚。
她呆呆地看着食盒里的包子,这家铺子的猪肉大葱包是整个衣水镇最好吃的包子,风沁给她买过两次。
一次是在风沁当了他的佩剑凌霜之后。
另一次是在拜月节,他从薛府得了赏银。
小七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难受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随手从食盒里拿了个馒头,急匆匆地往舱外走。
楸拉住她的手,小七不得不回头看他。
“不急这一时,坐下来喝碗粥吧。”
小七摇摇头,心里莫名的烦躁与慌乱。
她有种预感,风沁真的要离开了。
想到这里,她用力挣脱楸的手,向外跑去。
“小七!”楸心下一惊,起身跟了上去。
镜花与水月也搁下手里的东西,同楸一起追了出去。
小七虽跑得又快又急,但她个头小身子弱,实则并没有跑出多远。
楸并未拦她,只是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
此处湖岸小七并未来过,不过好在只有一条路,小七沿着那条路跑了没多远便看见了衣水镇镇子口的那家包子铺。
一见到衣水镇,小七便识得路了,转了方向往后山跑去。
小七几乎是一口气从山脚跑到半山腰上。虽然是上山的路,可走得似乎比那日下山时要轻松多了。
她多希望过了这泥巴路的转角就可以见到风沁。
“风沁!”
她终于又见到了茅草屋,屋外的小桌,以及小桌不远处用来生火烧烤的石堆。
没有人应她,她冲进屋子里,屋里陈设一切如旧,跟她离开的那日一样。
门口传来脚步声,她急忙回头,然而站在门口的是随她而来的楸。
楸打量着这间破旧的茅草屋与屋内破旧的一切,一言不发。
“他兴许在河边。”小七急忙又向河边跑去。
河畔柳丝低垂,河水波光潋滟,只是现下一个人也没有。
楸看得出她心下着急,出声提醒道:“他平日里可是有谋什么生计?”
“薛府。”小七反应过来后,掉头便往山下跑。
路过茅草屋时,楸忍不住又将那小屋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加快步子跟上小七。
一路上,小七心里越来越忐忑,分开那日与风沁的对话一遍遍在她脑中浮现。
终于,小七来到了那朱漆斑驳的木门面前,她上前叩响铜环,等着开门。
等了半天无人响应。
楸上前,又替她叩响门环。
等了一会儿同样是无人响应。
如此反复多次,终于听见门后传来了脚步声。
大门轻轻开了条缝隙,里面传出个年轻伙计的声音:“你们找谁?”
“风沁在里面吗?”小七走上前,想看清门缝里的那张脸。
“谁?”
“风沁,一直在你们这儿做活儿的。”
那伙计见敲门的是个小女子,于是将门打开回道:“三日前府里就没派活儿了,那些干活儿的都散了。”
小七失落地垂下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问道:“那府里近日有新的家丁吗?”
“这……”那伙计倚着门摸着下巴回忆了会儿,“好像是来了几个新人。”
小七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连忙比划着:“有没有一个高高的,左眼角下有道疤,武功还贼厉害的。”
“哎!”那伙计像是想起了什么,应声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我听说那人长得还挺俊,特别讨小姐喜欢。”
“那他人呢,能叫他出来一下吗?”
伙计摇摇头:“他不在府里,两日前跟着小姐和夫人去永州了。”
小七闻言,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那你们家小姐夫人什么时候回来?”楸追问道。
“这……还真不好说。”
伙计将他们四人打量了一番:“我见几位衣着不凡,想必是其他地方来的,应是不知道,我们这镇上……出大事儿啦!”
难怪一路走来,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楸想到此处,又出声问道:“何事?”
伙计左右瞧了瞧,凑到二人面前压低声音说道:“青妖。”
小七猛地将埋着的脸从手里抬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那伙计虽然声音放得极低,可架不住镜花耳朵好使。她神色一凝,上前一步道:“什么青妖?”
“嘘——”伙计连忙示意她小声点,一脸愁容埋怨道,“小声点,我的姑奶奶!还能有哪个青妖,就那个使青火的呗。”
伙计见四人脸上皆是惊疑,叹了口气无奈道:“诶,事发于三日前,也怨不得你们没听过。就七月半那个晚上,咱们镇上孟大郎家突然着火了,整个家宅烧得是干干净净,一家老小算上他们家那个奶娘,拢共五口人,尸骨无存。”
“那这和青妖有什么关系?”
伙计用一副这你还不知道的表情看着楸:“那火是青色的,天底下除了祸世青妖,谁能使得出青色的火。”
“你亲眼所见?”
“那晚我们薛家在做法事,我正好当值,所以没瞧见,可镇子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伙计看见楸的眼里仍是带有疑色,继续解释道:“那孟家大郎在我们镇上是除了薛家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他家若是走水了,大伙儿怎么可能都袖手旁观。
“那夜大伙儿在他孟家门口看得干着急,可谁也不敢进去。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那青火的威力,要是烧到了谁身上,可是无论如何都灭不了的,直到把那人烧得干干净净。”
楸神情凝重,默了片刻出声问道:“所以你们就眼睁睁看着那户人家被火烧得一干二净?”
伙计闻言,摊着双手面色难堪道:“这,这位公子,你这话说得真是……这谁能有什么办法不是,衙门的人来了还不是只有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见楸不再出声驳他,伙计又摇着脑袋叹气道:“也不知那孟大郎是怎么惹上那妖孽,竟招来如此大祸。”
“哼,青妖本就是丧尽天良,无恶不作,杀几个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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