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闻言一惊,转头看向小七。
她的声音仍是清脆悦耳,带着未脱的稚气,可语气里的冰冷嘲讽却像是换了一个人。
伙计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说道:“此事一出,整个镇子上上下下都提心吊胆的,所以我家老爷在两日前让小姐和夫人去永州避一避。
“这镇子里能走亲戚的都去走亲戚了,只因有人说这青妖还在镇上。也不晓得这青妖图个什么。不管你们几位是来镇上做生意还是找人,都别再逗留了,速速离去吧。”
楸向伙计微微颔首,伙计也伸手向楸作了个揖,然后转身进去关上门。
小七坐在薛府的大门前,将头埋在膝盖上。
原本听说风沁离开,小七伤心欲绝,哭得正起劲,可一听到青妖在这个镇子上,离别的伤痛瞬间就让另一种情绪给压下。
小七想起中元节那夜的鬼面,那张不知道撕了多少次仍撕不掉的青面獠牙。
我刚与风沁走散,就遇上青妖。这究竟是巧合,还是青妖蓄谋而为?可青妖既然认出了我,又为何不杀了我,而是将我扔在一旁,杀了那孟姓人家?
小七越想脑子越乱,想到最后脑子里就像有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
忽的有只手搭上她的肩,紧接着便传来楸的声音。
“小七,你还好么?”
小七抬起脸看着楸银面下的双眼。
他的眸光似古潭秋水般清澈,又若春日朝阳般柔和。
他会是青妖吗?
他若是青妖,为何将自己吓晕后转身去焚了孟家,是与孟家有何恩怨?
又为何将自己带去清辉堂百般照顾,不像当初焚了她全族那样一把火烧死自己?
楸蹲到小七面前与她平视,伸出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跑了一上午也累了,现下我们找家客栈歇歇脚,先吃点东西再做打算,如何?”
小七起身绕到楸的身后。
楸正准备回头,就感觉到她整个人压到了自己背上。
“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小七双手环住楸的脖颈,在他耳边说道。
“公子,我来……”
“无碍。”
镜花上前想要接过小七,却被楸出声拦下。
楸的双臂稳稳环过小七的膝弯与后背,自然而然地将小七托到背上:“走吧,去前面找家客栈。”
楸的身上一直都有一股清冽却又柔和的草木气息,小七的脸此时靠在楸的头发上,这种味道更为浓郁和清晰。
虽然楸看起来像是个只会赏月吟风的翩翩公子,不如风沁那样孔武有力,可小七倚在上面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肩背宽阔而坚实,不像看上去那么柔弱。
小七并未过多留意与他那书生气质不相符的男子气概,而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那系着面具的红绳上。
那银面极其贴合楸的脸型,小七的头就倚在楸的右肩上,竟也不能窥得半分那面具下的仪容。
那系着面具的红绳在红绸束着的发髻下打了个活结,看起来轻轻一拉就会松开。
小七慢慢将手伸过去……
“小七,不可顽皮!”楸突然顿住,出声斥道。
小七悻悻地将手缩了回去,心想:要是自己摘了他面具,他说不定立刻就会将自己扔在地上。
楸继续行走,小七又顺着他的耳后看去。
他的肌肤如白瓷般细腻无暇,可小七却越看越生疑。
她又仔细看了看楸的下半张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离他如此之近,在他肌肤上竟是连一根汗毛也看不到。
小七伸出手指在他的耳后与颈间反复摩挲。
楸身子僵了一下,唇轻启轻合半晌,却连半个字也挤不出。
镜花水月见自家公子耳根通红,面露尬色,却又一言不发,只好将脸别过去,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小七手指加重了力道,指下的肌肤开始渐渐泛红。
后来都快在楸的皮上搓出泥了,她仍是没有停手,反而思忖道:传闻中青妖长得青面獠牙,狰狞可怖,既然这是楸的真皮,那想必他不是青妖。
小七正想着,忽然察觉楸蹲了下来。
“下来吧,我们到了。”楸的语气比平时生硬几分。
小七现下满脑子都是青妖,才懒得管他是什么心思,从他身上跳下来,心不在焉地同他们一起进入客栈。
四人走到客栈里面靠窗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立马就有堂倌上前给他们倒上茶水。
客栈不大不小,现下正是用饭的时间,人却少得可怜——除了他们这一桌,只有隔了两个桌子的另一桌人在用饭。
楸将店里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又要了壶甜酒,堂倌才应声离去。
“师兄,我说这都三日了,只怕那青妖早已遁去,不在这镇上了。”
不远处那桌传来一中年男子的声音。
楸微微斜眼看去,见那边三人身着白袍,头系黑纱逍遥巾,右手处的广袖上用黑线绣着闲云野鹤的式样。
瀛洲方氏。
楸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小口。
“莫急,打上回李家庄一案来,已是三个月没寻到青妖的踪迹。现下他既现身于此镇,而我们只晚了两日,不妨再耐心等等。”
说话的那位修士头发少得如同沙漠里的干草,他也知自己头皮荒芜,所以并未用逍遥巾束发,只是简单在额上绑了条玉扣一字巾。
一字巾秃头修士的右手边,是位年岁稍小一些的修士,下巴右边有颗醒目的黑痣。
而一字巾秃头修士的左手边是位年轻的修士,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样貌也还算端正。
这位年轻的修士出声道:“李家庄那十来个民女,皆是被人割了脖子,失血过多而死,青火未现,未必就是青妖做的……”
那位黑痣修士立马出声打断道:“润阳,那李氏兄弟可是清清楚楚看到了祸世青妖,这才修书到瀛洲,请我们出山相助。”
“他们既撞见青妖行凶作恶,那青妖岂会放过他们,还容他们修书求援?你们怕是被人演了一出贼喊捉贼的好戏。”
三人闻声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见说话的是位温润儒雅的青衣公子后,那黑痣修士开口道:“若只有那兄弟二人声称瞧见了青妖,我们自会存疑,可不光他二人,他二人家里老小,邻居街坊都道那些姑娘是被青妖捉去,欺辱后杀之,这该如何抵赖?”
楸右手持一柄象牙扇,指尖微动,折扇随之而开,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胸前扇起来。
他正要开口接话,却见小七把头凑了过来:“我热,给我也扇扇。”
楸伸手给她扇了起来,目光仍是落在那三位修士身上:“以讹传讹,无中生有,并不少见。”
那黑痣修士见楸一再出声质疑,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那青妖强掳民女,作奸犯科,待东窗事发,众人报官后,他又抹了那些民女的脖子,杀人灭口。十多条人命呐,也是无中生有?”
那位叫润阳的修士看不见那青衣公子的银面下是什么神情,但能见到他唇角浅浅勾起,摇了摇头讥笑道:“那青妖若真想杀人,为何要等到事情败露?
“当初他焚大月王宫时,尚且不惧那三千禁军,如今你却同我讲他怕几个官衙的捕快?难不成怕那些个捕快将他捉去,好让他一把青火烧掉整个衙门吗?”
“这位兄台,”秃头修士缓缓开口,“且不论李家庄一事的真假,三日前的晚上,半个衣水镇的人都瞧见青火焚孟家大郎,此事可无论如何都与青妖脱不了干系。”
楸不语,正巧此时堂倌端上了菜。他合上扇柄,开始往小七碗里布菜。
秃头修士的视线扫了楸等人一圈,和气地说道:“我见这位女公子随身佩剑,尔等又是气度不凡,想必应是江湖中英杰,来到此穷乡僻壤,为的也是那青妖吧。”
“何出此言?”楸开口问道。
“那青妖作恶多端,结怨甚多,江湖中多的是向他寻仇的人。”
楸道:“敢问这位师长,你又与那青妖有何怨?”
秃头修士伸手抚了抚花白的胡须:“吾乃瀛洲方氏门下,自是来惩奸除恶,匡扶正义。你若也是来向那青妖寻仇,不如同我等结伴而行,相互也有个照应。”
楸嘴角笑意甚浓,放下筷子往前揖手:“素闻瀛洲方氏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最是与那青妖不对付。可惜我此行非是为了青妖而来。”
“不过,”楸又拾起筷子,夹了口菜漫不经心地说道,“那青妖行踪不定,身上的幽冥业火无人能破,若真是遇上,敢问诸位师长如何能降住那青妖?”
“呵!”
那黑痣修士轻嘲一声,问道:“这位公子难道没听说,两年前我师门的大弟子与那青妖在不咸山上打得是不分伯仲,难解难分?”
“不咸山一战自是天下皆知,不过……”
楸抬手斟了杯甜酒,抿了一口继续道:“那位侠客也是在不咸山一战后,才归入瀛洲方氏门下吧?即便他当时能从青妖手下全身而退,可听闻他一直在瀛洲闭关养伤,至今未恢复元气。能与那青妖平分秋色的,我尚且只知这一位,难不成你们瀛洲方氏人才辈出,你们三位的修为皆在他之上?”
那名唤润阳的年轻修士急忙解释道:“大师兄能与那青妖一战,他的修为自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可我们也有我们的法子,我们……”
“你同个外人讲这些作甚?”那黑痣修士出声打断。
楸淡淡笑道:“若三位师长真有法子擒住那青妖,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了。”
“哦?”
见楸似乎有意,秃头修士邀请道:“我们少时便要去孟家瞧个究竟,尔等可一同前往?”
“好。”
见楸应下,小七惊愕地抬起头:“你打不过青妖的,没人打的过他。”
楸用力握了握小七的手,以示宽慰道:“别担心,打不过咱们跑就是了。”
用完饭后,楸等人便与那三个修士一道,循着堂倌指的方向走去。
青天白日里,小镇清冷得像个鬼城。偶尔遇见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也是背着背篓低着头,神色匆匆地离去。
“你从前在这镇上可曾听说过这孟家大郎?”楸看向身旁的小七,出声问道。
小七摇摇头。
她并不是住在镇上,而是住在镇子外的后山腰,一年到头去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小镇里的人也并不相熟。
楸见她神色凝重,也不再多问。
一行人拐了两条街后,走了没多远,远远地便看见前面有人在做法事。
两个黄衣道士,一个持桃木剑,一个轻摇法铃,围着一法坛走来走去。
那法坛以绣着吉祥莲纹的黄绸为底,台上设有一东极青华大帝像,像前还置着一香炉。那古铜香炉里满是残香根,香烟滚滚浮于半空,呛人眼鼻。
小七举袖捂住口鼻,同楸一道走过去。
那秃头修士指着一旁的宅子出声问道:“敢问二位道友,这就是三日前被青火所焚的孟宅?”
那两个黄衣道士并不理会他,举剑摇铃又围着那法坛走了两圈,才停下来答道:“正是。”
镜花将剑抱在手中,打量着那两个黄衣道士,有些好笑地问道:“既是做法超度亡魂,为何不进屋去?”
其中一个黄衣道士闻言解释道:“贫道修为并不高,度化亡灵尚可,万一进去撞上那祸世青妖,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难不成这屋子设了什么结界,你们不进去就罢了,他还出不来不成?”
那黄衣道士撇嘴白了镜花一眼,不再多言,又举起桃木剑,围着法坛开始转圈。
“孟德,润阳,起剑!”
在秃头修士的吩咐下,那位黑痣修士与年轻修士缓缓从腰间拔出了佩剑,眼睛死死地盯着孟宅大门。
楸正拿着折扇扇去浓烟,瞥见那三人神经紧绷,犹如弓弦一触即发,于是手腕微抬,纸扇收拢合上,指向孟家大门。
“镜花。”
镜花得到指令后,应了一声便朝孟宅走去。
“哎哎!女公子不可贸然……”
秃头修士想要出声制止,然而话音未落,镜花已然推门进入。
那三个修士见状只得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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