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垣崩塌,砖石散落一地,到处都是黑色的焦痕,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内里的土坯。
院子四方的里屋门框歪斜,门槛断裂,有些已被烧成残片。
院中零落散着一些已烧焦变形的器物,上面满是厚厚的黑灰,已教人辨认不出它原来的模样。
“有人吗?”那位名唤润阳的修士出声喊道。
在他身后,一扇焦黑的木门应声倒下。
他吓得急忙转身,却见镜花走出屋子对他说道:“一个人也没有,烧得连灰都不剩。”
小七跟着楸来到另一间里屋。
楸丝毫不在意地上的脏乱,围着这屋子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最后在窗边驻足。
手指在糊窗的油纸上细细抚过后,他将手举至眼前,食指拇指轻轻摩挲了下,又凝神看着那窗户纸,半晌后摇了摇头嗤笑道:“雕虫小技,故弄玄虚。”
小七盯着他的银面问道:“你可是看出什么?”
楸看着窗外那三个修士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声讨青妖一边将其他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听见小七的声音后他回过头来,微微俯下身看着她说道:“世人指控青妖的罪行也有百来桩了,你也认为全是他做的?”
“为何不是?”
“前一日还传他在济州杀了人,隔一日又说他烧了人在南城的屋子,如此荒诞不经,你也信?”
“为何不信?他本事通天,能一人焚了整个大月王宫,移身千里又有何难?”
小七梗着脖子与楸对视,眼底涌现出些许恨意:“倒是你,为何处处替那青妖开脱,难道私底下受了他什么恩惠不成?”
楸摇了摇头,直起身子淡淡说道:“我并非为他开脱。自大月沦亡青妖横空出世以来,世人皆言他恶贯满盈,可苦于其手眼通天,青火加身,众生徒叹奈何。然青火现世之迹,寥寥可数。世人所言之恶,究竟有多少是他所为,又有多少是旁人讹言?”
小七盯着他的银面,紧紧抿着唇。
楸不自觉地用象牙扇骨敲着掌心,悠悠说道:“这李代桃僵之事,于青妖倒还好,空赚了许多恶名,只是便宜了那些无耻小人,逍遥法外不说,日后怕是变本加厉地行恶。”
“他坏事做绝,多担些恶名也无妨。”小七冷冷说道,随后便转身出了屋子。
那三个修士寻遍整个宅子都没有发现青妖的踪迹,最后聚在院子里你一句我一句地道起这青妖的不是来。
“唉,还是来迟了一步,让这青妖给遁去。”秃头修士摸着胡须叹了口气。
镜花听见这话,又想起方才在门前这三人哆哆嗦嗦的样子,不由得嗤笑一声。
润阳修士闻声斜眼看去,见只是个女子,便隐忍不发,只向上翻了翻眼珠。
他身旁的孟德修士将剑插回剑鞘,向院里的其他人问道:“你们在屋里可有发现什么值钱之物?”
见众人不搭话,孟德修士又自顾自说道:“看来那青妖果真是为财而来,屋里竟是一点金银钗饰都没留下。”
镜花上前一步道:“方才在客栈,那小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孟家大郎的家产就是镇上那八间铺子,如今众人皆知孟郎一家死于非命,那些房契地契就是在那青妖手上他也使不出去。可没了那些房契地契,这屋里的东西又值几个银子?”
“你又怎知他屋里的东西值几个钱?”孟德修士瞪着眼问道。
镜花不紧不慢说道:“我虽不知这屋里究竟有多少银子,可我要是那青妖,若是贪这几两碎银,倒不如一把火去烧了那薛府。我瞧那薛府可比这院子气派多了。”
秃头修士点点头,赞同道:“或许是有什么别的恩怨。那青妖既已遁去,眼下也无他法,还是先回客栈从长计议吧。”
见楸从屋里走出,秃头修士又道:“那青妖逃之夭夭,公子同我们这一趟算是白来了。今日我们要在那客栈歇脚,公子既不是镇上的人,也应是要歇在那客栈吧。不如现下与我们一同回去。”
虽说游船就停在镇子外的湖边,可住在船上总归吃喝不便。
楸点头应下。
一行人刚出孟宅,却见门外那两个黄衣道士在与一穿青蓝布衫的男子讲话。
那男子年约四旬,体态微丰,鼻榻眼细。虽着一件式样普通的布衫,可是以玉冠束发,那玉冠看上去竟要比这秃头修士额上的玉扣都要通透许多。
见秃头修士一行人从宅里出来,那男子先是一愣,随后迎了上来:“你们几位是?”
秃头修士双手掐了个子午诀,上前礼道:“吾乃瀛洲方氏门下,听闻青妖于此处作祟,特地赶来捉拿那妖孽,不曾想让那妖孽先逃了去。”
“原是瀛洲方氏传人。”
那男子连忙拱手回礼:“鄙人孟福满,此处正是我大哥孟福安的遗宅,三日前飞来横祸,我大哥一家无故惨死,那青……唉!真教我无处说道去。我只有请那两位道长为我大哥一家诵经祈福,早些送他们去投胎转世。”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那青妖多行不义必遭天谴,先生节哀罢。”润阳修士也上前向孟福满掐了个子午诀。
孟福满听见青妖二字,原本就满是愁容的脸霎时变得极其难看,小声叮嘱道:“快别提那妖的名字了,小心让他听见。”
楸见他神色慌张,出声问道:“那夜你可曾亲眼目睹了这青火?”
“不不不……”孟福满见楸毫不忌讳地提起这事,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他的嘴,然见他面前有一女公子抱着剑,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只得作罢。
“天色将晚,我娘子已在家中略备薄酒,各位若是尚未用饭,不如莅临寒舍,共饮一杯。”孟福满见这行人口无遮拦的,生怕他们惹出什么祸事,于是客套着向他们辞别。
谁料楸拱手应下:“那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那孟德修士斜眼看着楸,心里嘀咕道:这青衫公子看上去应是最谦恭识礼的,谁知竟这般不客气。
孟福满显然没想到这行人竟这么快应下,只得挤出笑容招呼道:“请各位道长随我来吧。”
孟福满的家宅离得并不远,按来时的路返回,拐了一条街便到了。
他的家宅与孟家大郎宅院布局相似,同为一进院落四方布局,青砖灰瓦,规整有序。
听见院子里有动静,那孟娘子想着应是自己郎君回来了,然而从堂屋出来后,却看见院子里黑压压一片。
“他,他们……”家里突然多了这么多陌生面孔,孟娘子不由得大吃一惊。
孟福满凑近身同她说道:“快让文远出去买几个下酒菜,你和福花在院里摆桌酒菜,人太多了,堂屋坐不下。”
“他们是……”
“哎,他们都是瀛洲方氏的师长,为大哥的事而来,好生款待着吧。”孟福满吩咐完自己娘子又转身同众人招呼道,“屋子简陋,还望诸君莫要嫌弃。”
秃头修士摆手以示无碍。
不一会儿,又从里屋出来个用布巾缠头,着粗布衣裳的女子,那女子来来回回往院里搬了好些凳子,众人这才得以坐下。
楸见那布衣女子盘发高耸,出声谢道:“有劳夫人。”
那女子回头冲他莞尔一笑:“公子不必客气。”
楸见那女子着的衣裳,布鞋的样式,皆是要比那孟娘子差上好大一截,心道:同侍一主,就算是妾也不应如此怠慢。
水月见孟家两位娘子忙进忙出,也跟着上前帮忙,那孟娘子见推脱不了,索性也由着她相助。
三个女人皆是伶俐勤快,手脚利索,很快,院里那由两张木桌拼接成的长桌上便摆满了酒菜。
见男人们正纷纷入座,那孟娘子拉着水月的手说道:“姑娘,叫上那两位姑娘同我们一道进里屋吃去。”
水月看着里屋中摆的那桌酒菜,摇了摇头回道:“那两位姑娘有我家公子看顾,由着她们在外便是,我同你们一道进去。”
孟娘子见小七与镜花已随着楸入座,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带着水月进了里屋。
待众人将要动筷之时,院门口又推门进来两人。
孟福满脸色一变,出声斥道:“你不在你外祖家待着,跑回来作甚?”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见门口站在一儒生打扮的男子,约三十来岁,着青布长衫,他身旁另一男子倒是年轻许多,着织锦长衫,玉带束发,眉眼倒是与这孟福满有七八分相似。
“难道是你将他领回来的?”孟福满看向这儒生。
那年轻男子连忙摆手:“不是不是,不关姑爷的事,是我碰上了姑爷买东西,非要跟着一块儿回来的。”
里屋的娘子听到动静,忙出来查看。
见到是这儒生,那穿粗布衣衫的女子赶忙添了两个凳子搁在院中,又迎上去接过他手里拎着的包裹:“官人,我来吧,你和天翔先去坐着。”
“连个毛孩儿都喝不住。”
孟福满剜了那儒生一眼,这才回过头来向众人介绍道:“各位,刚过去的那个是我三妹,这是我三妹夫,他们村儿有名儿的秀才。唉,考了小半辈子,家里都给考空了,就看什么时候能中个举咯。”
那儒生面色有些难堪,向前拱手作揖道:“在下宋文远,见过各位师长。”
孟福满又将那年轻男子拉至身旁,笑道:“这是我儿,孟天翔。”
孟天翔同样向前拱手道:“天翔见过各位师长。”
孟德修士指着孟天翔感叹道:“这小公子与孟公,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极了,真真是像极了。”
小七也盯着两人感叹道:“你跟你爹真的好像!”
孟天翔见小七水灵灵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道这天下怎会有女子生得如此乖巧好看,忍不住又偷偷多看了几眼,见这姑娘年岁像是比自己还要小,心里开始偷乐起来。
可他老子没察觉到他的心思,打趣小七道:“儿子像老子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姑娘你日后得了小娃,定是要比你那郎君还要好看三分。”
楸正在夹菜的手一顿,忍不住侧头看了眼小七。很显然,孟福满将楸认成小七的夫君了。
孟天翔听见这宛如谪仙的姑娘竟然已经名花有主了,脸上的落寞掩饰不了半分。
镜花本以为小七会忙着撇清,谁料小七的重点压根儿不在这上面。
只见她摇摇头边吃边道:“不行,他长得很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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