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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76章 论贤台

“难怪你不让我跟去,原来是危险的事啊……洛泱你可真不够义气,我是什么人,我会丢下你不管吗?”齐雁玉挽着我的胳膊,噘嘴道。

我正要解释,身后有洪亮的声音飘来:“恩人,留个姓名可好?”

齐雁玉撞了撞我的胳膊,我才意识到他们口中的“恩人”就是我。

回过头去,齐雁玉“就是”两个字刚出口,后半句话就被我强行捂了回去。

“你们不必记得我,将来在别处见了我也最好别叫我。”我道,“只要记得世间依旧有人在意公平,这就够了。”

我望向身后的论贤台,夜阑人静,只有守卫围在四周,书案,铜锣,答卷榜,考官席,楼阁,都被浸染在浓浓的夜色里。

据说前几天论贤台上就讨论了均田之策,意在让天下耕者有其田。我很期待谢乾灵,以及论贤台上站到最后的那批人,能够给天下一个公平。

天下需要公平,所以有了论贤台。

-

“洛泱你刚刚也太酷了!几句话就把人镇住了!”齐雁玉看起来比我还高兴。

我不由地想到了宋昀——能动口就不动手。今日学得他几分本事,够我沾沾自喜好几天了。

“我也怕得很。”我实话实说。

身边很突兀地安静了下来,齐雁玉朝论贤台注视许久,眼中浮起一层迷雾。

她开口道:“洛泱,你刚刚说的公平……我好像也懂了。”

“什么?”

“论贤台能让天下士子不论门第出身,公开竞选,便是公平;但是我爹爹平时荐官全看给多少银子,帮他办多少事,便是不公。我夹在陛下和爹爹之间纠结了很久,现在我不纠结了。我觉得,我不应该纠结一边是我夫君,一边是我爹。我应该想,一边是公平,一边是不公。”

最后一句话在我心里停留了很久。

“我说的对不对?”齐雁玉还在追问。

我很认真地嗯了一声。

一边是公平,一边是不公。

而不仅仅一边是大邺,一边是剑南。或者一边是谢乾灵,一边是齐雁玉。

她想清楚了,我也想清楚了。

-

制举最后一日,出题的方向是律法。

所有找主考官打探口风的人都失望而归,因为主考官也不知道考题是什么。原话是——“想知道考题啊,问陛下去。”当然了,没人敢问。

有了昨天的事,我没敢再去现场,百无聊赖地坐在软榻上,心不在焉地听妈妈给我灌输宫廷礼仪知识。听腻了就去院门口看绿叶葱茏的桂花树,桂花树也看腻了就再看看蓝天白云,如果蓝天白云也看腻了,那就没办法了,因为生活中已经没有别的乐趣了。

我第一天来时,木雕的工具就被侍卫收走了。后来几天里,《孟子》《战国策》《资治通鉴》又被妈妈们分别从枕头底下、床单底下、柜子底下发现,收走。倒不是说女子全然不能读书,但比起这些书,她们更希望我读《女诫》。

时间艰涩地流动着,直至一个内侍匆匆进来,打断了妈妈们滔滔不绝的教习。

“陛下有旨,请郡主前往论贤台。”

-

最后一天,论贤台上开场时就只有几千人了。我强忍着本能的**,收回了试图寻找宋昀的目光,径直跟着内侍走到……咦,不是上阁楼?是上台?

五位主考官的座位一字排开。内侍把我带到他们的侧面,向阁楼上御座的方向躬身道:“陛下,郡主已带到。”

看见内侍在万众瞩目之下称我郡主,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近日人人都这样叫我。想必是谢乾灵起的头。只要他还认我的郡主身份,别人就不敢不认。

阁楼最高处,宝帐内一张龙榻,隐约可见谢乾灵柘黄绫袍的衣角随风飘扬,腰系十三环玉带,玉珠垂挂的冕旒遮住了半张脸。一声回禀后,他挥手遣退了内侍,起身走出宝帐。在栏杆边俯瞰万民。

“今日的题目,不是写时务策,是作判。”

众人一惊。

“要判的案件,便是郡主与阆中瘟疫的关联。”

众人又是一惊。

科考对写判文的推崇大约是从前朝开始的,那时吏部铨试,流外官入流,以及制举中的部分科目都要作判。因此士人个个写得一手文辞秀美的判文,骈四俪六,抑扬顿挫。

宋昀评价——不像是判案,像是作诗。

他也是练过这种判文的,辞藻浮华、格律整齐的文风让他头疼过好长一段时间,但他也只是一个求仕的普通士子,科举怎么考,他就得怎么学。

本朝文治不兴,科考形制大体跟着前朝走,然则也只是空有前朝的形制,未有前朝的风气。而今日谢乾灵把作判放到论贤台上,可以预见,这便是一个风气转变的开端。

一位主考官道:“请郡主详述所见所闻所知。”

“且慢。”另有一位主考官站起身来,朝阁楼的御座方向躬身作揖,“陛下,臣有疑惑。倘若案情只有一面之词,真假不能辨,判文应当是无从下笔的。”

当众驳斥圣意,这老头简直比当年的章全还勇敢。

我心中纳闷。谢乾灵明明很有威严吧……

阁楼上,谢乾灵面无表情地答复:“一面之词便一面之词,信与不信,考生自便。”

“是。”那主考官不敢再多言,“那就请郡主开始吧。”

今日王公大臣阁楼旁观,一方士子台上聚集,平民百姓台下围拥,谢乾灵给了我一个向外界申辩的机会。

事态描述起来很简单——靖平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一,我由于罗誉所说的“剑南和邺朝已经开战了”,为躲避战乱混入阆中民间;当晚,瘟疫暴发,我身边的水芸、玉芝、曹四都染病了。

我本该只知道这么多。

此外,针对剑南回信里的胡编乱造,我还专门解释了两个细节:十三岁从戎州到成都,我没带一件旧衣;和亲时从成都到大邺地界,我没有参与准备自己的衣裳。

“就没了?”一位考生疑惑地问。

“没了。”我回答。

谢乾灵补充规则:“若有不明,可以向郡主提问。郡主可以拒绝回答。”

立马有考生从座席上猛地站起来,忿忿地盯着我。

“请问郡主行此卑劣之事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点良心么?”

“这是反问,不是询问。阁下这一问的意图乃是证实自己的偏见,而非探寻未知的真相。我无可答复,请见谅。”

那人讪讪坐下。台下传来“她就是心虚了不敢认”“被踩住了尾巴才这么着急”的议论。

我用余光瞥了一眼主考官的座席,一共五人,已经有包括章全在内的三个人在他的名字下面画叉——宋昀曾说过,这是五档成绩里面的最低档,前四档分别是圈、点、三角、竖线。

此后,考生的提问都变得……不能说全无恶意,只能说至少是个疑问句了。

“请问当初,郡主是否诚心嫁入我大邺和亲。”

“是。”

“请问和亲途中,郡主是否知情剑南正在准备开战。”

“不知情。”

“请问郡主,瘟疫暴发前,是否知晓自己的衣裳有问题。”

“不知情。”

“听闻剑南有人主和,也有人主战,请问郡主是哪一种?”

“主站主和的争辩非我所能参与。若要和亲,听从安排。”

“郡主自己的观点呢?”

“若一定要有,我主和。”

……

考官席的章全和考生席的宋昀都皱起了眉头,像是在问我为什么不说别的。我避开他们的目光,心里默默回答——我不想强调那种杯水车薪的自我感动。

几番提问后,众考生各自从书箧里拿出笔墨纸砚,开始作判。

同时,谢乾灵下旨,将三法司——即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从四品及以上的官员聚集在阁楼的一处座席,共同为我议罪。他们议罪的结果,也讲成为制举判分的参考之一。

而我被送回驿站,徜徉中庭,欣赏着早就看腻了的桂花树和蓝天白云。

也不知考生都给我写了什么判词……他们信不信我是不知情的?不慎的过失算不算罪?有没有什么奇才能注意到此事和剑南开战之间的巧合?

本能的好奇像是在心底挠痒痒,明明不是什么翻江倒海的情绪,却让人一刻都忍不得。就像是一个凡人在天庭看见了自己的命簿,想伸手去看又怕触了禁忌,只在一旁干瞪眼。

昼眠三刻,睡意轻淡,起床时日影仍徘徊,估摸着台上应当就剩几百人。

回字纹雕镂的槅扇外,丫鬟轻轻叩门,“姑娘,吕中官来传旨,请姑娘去论贤台。”

我道了一声马上来,顺理成章地跳过了上妆的步骤,披上尚服局在斗篷“遗失”后给我补的靛青色绸面斗篷,绾了一个简单的垂鬓分肖髻。

路上,我向内侍打听:“吕中官可否透一点信,陛下究竟是何事召唤。”

吕内侍答:“是一个叫宋昀的考生,他申请再向您提问,陛下准了。”

“我明白了,多谢。”

明白个大头鬼,宋昀他在想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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