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顺天府的衙役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下,看看沈青瓷一脸无辜的困惑,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木牌,眉头皱了起来:“沈司直,这……那孩童说得清楚,是位姓沈的年轻官爷,在……在贵司附近给他们的指引和盘缠。这木牌,也是信物……”
沈青瓷心中焦急,面上却愈发显得茫然,甚至带着点被无故牵连的不悦,她刻意提高了一点音量,确保石狮子后的孙老鼠能听清:“差大哥,这话从何说起?我前日一直奉命在司内整理卷宗,从未离开,李司丞和孙书吏皆可作证。至于孩童、盘缠……更是无从谈起。想必是那孩子惊吓过度,记错了人,或是有人冒用我青衣司的名号行事。”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孙老鼠的藏身处。只见那老狐狸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随即像受惊的老鼠般,飞快地将头缩了回去,消失在了石狮子的阴影里。
衙役见她说得笃定,又有上司同僚作证(虽然是她胡诌的),虽然心中仍有疑虑,却也不好再纠缠,只得拱了拱手:“既然如此,怕是误会一场。打扰沈司直了。”说罢,揣起木牌,满脸狐疑地转身走了。
沈青瓷看着衙役远去的背影,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她亲手断送了狗娃兄妹可能得到官方救助的希望,只为了暂时稳住孙老鼠,不让他狗急跳墙。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毒虫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远不及心中的憋闷与愤怒。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衙门口又站了一会儿,仿佛是在平复被“冤枉”的情绪,实则在确认孙老鼠是否真的离开。直到再也感觉不到那道阴鸷的视线,她才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迈步汇入了散衙的人流。
她没有回那个临时栖身的库房角落,也没有去赁屋居住——那点微薄的俸银,在京城连间像样的柴房都租不起。她只是在路边摊买了两块最便宜的粗面饼子,找了个背风的墙角,默默啃着,脑子里飞速旋转。
孙老鼠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他害怕顺天府介入,害怕事情闹大。那本旧账册,还有惠民仓下的地窖,必然牵扯着极大的秘密,而孙老鼠,绝对是知情人之一,甚至可能是关键一环。
必须尽快从孙老鼠嘴里撬出东西来!夜长梦多,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但孙老鼠在衙门里混了大半辈子,奸猾似鬼,硬来肯定不行,套话也极易被他察觉。必须找到一个能让他恐惧、让他不得不开口的契机或者……把柄。
她啃完最后一口干硬的饼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看来,只能兵行险着了。
夜色,再次笼罩京城。
沈青瓷没有点灯,如同昨夜一样,隐在库房的黑暗里,如同潜伏的猎手。但与昨夜不同,她今夜的目标,不是外面的仓库,而是近在咫尺的——孙老鼠。
她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孙老鼠今夜似乎心神不宁,值房里灯火亮了很久,隐约还能听到他烦躁的踱步声和低低的咒骂。直到亥时末,那灯火才熄灭,值房里传来了沉重的鼾声,间或夹杂着几句模糊的梦呓。
沈青瓷又耐心地等了半个时辰,直到鼾声变得均匀绵长,她才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库房。
她没有走门,而是利用库房外堆放的杂物和老树的枝桠,灵巧地攀上了值房的屋顶。瓦片冰凉,她小心翼翼地伏低身体,找到一处瓦片松动的缝隙,屏住呼吸,向下望去。
值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孙老鼠仰面躺在靠墙的那张窄床上,鼾声如雷。
沈青瓷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探针,仔细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靠窗的书案,堆放杂物的矮柜,墙角的衣箱……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床底下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夜壶上。
孙老鼠这人,贪财,吝啬,且疑心极重。真正重要的东西,他绝不会放在明面的抽屉或箱柜里。而一个男人夜间起夜必用、又绝不会引人注意的夜壶……或许,正是藏匿秘密的好地方。
她轻轻掀开几片屋瓦,露出一个仅容手臂通过的缺口。夜风灌入,下面的孙老鼠鼾声顿了一下,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又沉沉睡去。
沈青瓷耐心等着,直到鼾声再次响起。她将一根末端带着小巧钩爪的细绳——这是她白日里用废弃的伞骨和麻线偷偷制作的——缓缓垂了下去,精准地勾住了那个夜壶的提梁,然后,极其缓慢、极其平稳地,将夜壶提了上来。
整个过程,她的心跳平稳,手臂没有丝毫颤抖。在边陲小镇为了生存而学会的各种小技巧,此刻竟在这龙潭虎穴中派上了用场。
夜壶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难闻的骚臭味。沈青瓷眉头都没皱一下,迅速将其拿到远离缺口的屋顶另一侧。她避开壶口,仔细检查壶身。果然,在壶底与壶身的连接处,她发现了一圈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烧制痕迹的接缝。
有夹层!
她拔出匕首,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沿着接缝撬动。很快,壶底被撬开,露出了里面中空的夹层。夹层里,没有金银,只有几封折叠得紧紧的信件,以及……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着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白色粉末。
沈青瓷的心猛地一沉。她先拿起那包粉末,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类似苦杏仁的淡淡气味让她瞬间变色!
是砒霜!
孙老鼠私藏这等剧毒之物,意欲何为?!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骇,迅速展开那几封信件。信纸粗糙,字迹歪斜,像是故意伪装过,内容更是让她触目惊心!
并非完整的书信,而是一些零散的指令和记录。
“……仓底旧物,需尽快处置,勿留痕迹……”
“……‘小货’已入库,共七件,需静待‘买主’……”
“……‘黑石’三百斤,‘白霜’五十斤,已按例入库,账目需平……”
“……上月‘耗羡’超出常例,需打点各方,附银票五十两……”
“……若遇探查,可动用‘不得已’之法,务必封口……”
“小货”显然指的是被拐卖的孩童;“黑石”、“白霜”是硫磺和硝石的暗语;“不得已”之法,恐怕就是指杀人灭口!而“打点各方”,更是直指这背后有一张庞大的利益网络!
每一封信都没有落款,但其中一封信的角落,用一种特殊的、类似记账符号的标记,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圆圈内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印上去的、模糊的徽记痕迹——那形状,隐约像是一只飞鸟的翅膀。
沈青瓷将这一切死死记在脑海里,尤其是那个飞鸟翅膀的徽记。然后,她飞快地将信件按原样折好,连同那包砒霜,小心翼翼地放回夹层,将壶底严丝合缝地盖好。
她没有将夜壶放回原处,而是带着它,悄无声息地滑下屋顶,重新溜回了库房。
现在,主动权,稍微向她倾斜了一点点。
第二天,孙老鼠醒来后,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床底的夜壶,见它好端端地放在那里,并未在意。他像往常一样,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起身,准备开始新一天对沈青瓷的“磋磨”。
然而,他刚打开值房的门,就看见沈青瓷正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扫帚,似乎正准备打扫庭院。
阳光照在少年平静无波的脸上,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看着他。
孙老鼠没来由地心里一突,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孙书吏,早。”沈青瓷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与往日不同的、令人心悸的平稳。
孙老鼠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道:“杵在这儿干嘛?还不快去干活!”
沈青瓷却没有动,她的目光落在孙老鼠的脸上,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孙书吏,昨夜我做了个梦,梦到一只老鼠,偷吃了一个不该碰的壶,结果……肚子疼得打滚,差点把命都丢了。”
孙老鼠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像被雷劈中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死死地盯着沈青瓷,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那双老鼠眼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恐惧!
“你……你……”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指着沈青瓷,如同见了鬼。
沈青瓷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像毒蛇的信子,冰冷地舔舐着孙老鼠的神经:“孙书吏,你说,那壶里的东西,要是洒了,或者……不小心被人喝了,会怎么样?”
孙老鼠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黄豆大的冷汗。他看着沈青瓷,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看似懦弱可欺的“少年”,此刻在他眼中,竟比地狱里的修罗还要可怕!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昨夜顺天府衙役的到来,根本不是巧合!这个沈青,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夜壶,知道砒霜,知道那些信!他是在警告自己!不,他是在威胁自己!
“你……你想怎么样?”孙老鼠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绝望的颤抖。
沈青瓷停下脚步,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目光如同冰冷的锥子,钉在他脸上:“不想怎么样。只是觉得,孙书吏在司里多年,见多识广,下官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明之处,还想向孙书吏……请教请教。”
她把“请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孙老鼠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又想起那些足以让他抄家灭族的信件和砒霜,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彻底崩溃。他瘫软地靠在门框上,面如死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
“你……你想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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