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陆绎值房那熟悉的、带着冷冽松针气息的空气,沈青瓷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她低垂着眼,姿态恭谨,目光却飞快地扫过书案——那上面除了几份摊开的公文,并无他物,那枚至关重要的飞鸟玉佩并未出现。
陆绎依旧坐在案后,墨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冷硬。他并未像往常一样批阅文书,而是执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正对着面前一副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凝神思索。棋盘上,黑白双子纠缠,局势混沌,杀机暗藏。
“下官沈青,参见司丞。”沈青瓷依礼参拜,声音因刻意压低而显得沙哑。
陆绎并未抬头,指尖的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嗒”声,仿佛敲在沈青瓷的心上。“伤势可好些了?”他语气平淡,如同在问今日天气。
“谢司丞挂念,已无大碍。”沈青瓷谨慎回应。
“嗯。”陆绎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她内心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鬼见愁’一案,你居功至伟。按司内规制,当擢升赏赐。”
沈青瓷心头一跳,连忙道:“下官不敢,皆是司丞调度有方,下官只是侥幸……”
“本官说是,你便是。”陆绎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即日起,擢你为从八品司直,暂领案牍库协理之职,协助孙书吏打理库务。另赏银五十两,绢十匹。”
从八品!协理案牍库!
这赏赐远超沈青瓷的预期!从最低等的流外司直,一跃成为有品级的从八品,虽然依旧卑微,却已是踏入了官身的门槛!更重要的是,“协理案牍库”这个职位,让她有了名正言顺查阅、整理所有卷宗的权力!这远比金银赏赐更让她心动!
陆绎此举,是何意?是真的论功行赏,还是……一种更高明的掌控?将她放在这个位置上,既是对她能力的某种认可,也是将她置于更直接的监视之下。案牍库协理,接触机密更多,但一举一动,也更容易落入他人眼中。
“下官……谢司丞提拔!”沈青瓷压下心中的惊疑,躬身谢恩。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更深入接触核心档案的机会。
“不必谢我。”陆绎重新将目光投向棋盘,指尖夹起一枚黑子,语气依旧平淡,“位置给你了,能否坐稳,看你自己的本事。案牍库虽非前线,却也非安乐窝。卷宗如海,人心似鬼,其中关窍,你好自为之。”
他这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敲打与警告。案牍库并非只有孙老鼠,其背后关系网络盘根错节,她一个骤然擢升的新人,想要站稳脚跟,绝非易事。
“下官定当谨言慎行,恪尽职守。”沈青瓷低声应道。
陆绎不置可否,手中的黑子悬在棋盘上空,迟迟未落。他仿佛随口问道:“关于昨夜之事,除了火药与那匪首,你可还注意到其他异常?比如……某些不合时宜的物件,或是……不該出现的人?”
来了!他终于问到了玉佩,或者说,问到了玉佩可能代表的更深层的东西!
沈青瓷的心脏猛地收缩,袖中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她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飞速权衡。否认见过玉佩?陆绎定然不信,反而显得心虚。承认见过,但装作不识其来历?这是最稳妥的选择。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与一丝不确定:“回司丞,昨夜洞中混乱,下官只顾应对匪徒,隐约似乎看到那匪首刀疤李身上掉落了什么物件,似乎……是块玉佩?当时情势危急,未曾看清,也不知被哪位同僚拾取了。”她将问题轻描淡写地推了出去,仿佛那玉佩只是混乱中不起眼的一个小插曲。
陆绎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数息,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沈青瓷几乎喘不过气。他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又像是在审视她是否真的对那玉佩一无所知。
片刻,他才缓缓将黑子落下,棋子与棋盘碰撞,发出沉闷一响,仿佛落定了某种决心。
“一块无关紧要的俗物罢了,或许是那匪首的私藏,已随其他证物一并封存。”陆绎语气淡漠,轻易地将玉佩之事定性,随即话锋一转,不再给沈青瓷追问的机会,“你既领协理之职,案牍库历年积压的旧档,尤其是涉及前朝旧制、京城营造、乃至一些……已销案的陈年诡异之事,都需着手整理。许多旧案,看似无关,或许内藏关联,于眼下之事,或有借鉴。”
前朝旧制?京城营造?陈年诡异之事?
沈青瓷心中剧震!陆绎这话,几乎是在明示她往哪个方向调查!他是在借整理卷宗之名,引导她去探查与“观星阁”、“玄翼”可能相关的线索!他知道!他一定知道“玄翼”的存在!甚至,他可能也在暗中调查这个组织!
那他拿走玉佩,是保护,还是……不想让她这个“棋子”过早地触碰核心,打乱他的部署?
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感觉,让沈青瓷遍体生寒。她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局之中,陆绎是那个执棋者,而她,连同孙老鼠、胡三、刀疤李,甚至那神秘的“玄翼”,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下官……领命。”她低下头,掩去眸中翻涌的惊骇与冰冷。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在这棋局中,尽力为自己谋取生机,甚至……反客为主!
“去吧。”陆绎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聚焦于棋盘之上,不再看她,“赏赐稍后会有人送至你处。案牍库……便交予你了。”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重负。
沈青瓷躬身退出值房,直到冰冷的门板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她才感觉僵硬的脊背稍稍松弛,内衫已被冷汗浸透。
她抬头,望向青衣司上空那方被高墙切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擢升,赏赐,看似风光,实则将她推向了更深的漩涡中心。
陆绎借她之手去触碰“玄翼”,她何尝不能借陆绎之势,去查清父亲冤案的真相?
她握紧了袖中那本硬壳书,感受着里面那份笔记沉甸甸的分量。
回到那间充当病房的厢房不久,果然有吏员送来了擢升的文书、官服以及赏银绢帛。那身崭新的、代表着从八品司直的青色官服,针脚细密,面料挺括,与她之前那身粗糙的司隶服截然不同。
沈青瓷抚摸着冰凉的官服面料,眼中没有欣喜,只有一片沉静的冷芒。
她换上官服,尺寸竟意外地合身,仿佛早已为她备好。镜中(依旧是一块磨光的铜片),那身青衣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但眉宇间那股刻意模仿的少年倔强,似乎也因这身官袍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淀与气势。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磋磨、无人问津的底层小吏了。从今日起,她是青衣司从八品司直,案牍库协理——沈青。
收拾停当,她不再犹豫,捧着那摞杂书,径直向着案牍库走去。
库房内,孙老鼠早已得了消息,见到一身崭新官服、神色平静的沈青瓷进来,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迎上来,脸上堆砌着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小的……小的参见沈大人!恭贺沈大人高升!”
那两名原本负责“护卫”的缇骑,见到她这身官服,神色也明显恭敬了许多,微微颔首致意,不再如之前那般紧密监视。
沈青瓷没有理会孙老鼠的丑态,目光扫过库房内几个或坐或站、原本隶属于案牍库、此刻正偷偷打量她的书吏和杂役。那些人接触到她的目光,纷纷低下头,或假装忙碌,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与排斥。
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绝不会轻松。
“孙书吏,”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库内所有涉及前朝旧制、京城历年营造案、以及……已销案的悬案、诡案卷宗目录,全部找出来,送至我案头。”
孙老鼠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这位新上任的顶头上司为何突然对这类冷僻卷宗感兴趣,但他不敢多问,连忙应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沈青瓷不再多言,走到那张原本属于孙老鼠、如今已清理出来给她的稍大书案后坐下。案上,已然摆放着新的笔墨纸砚。
她摊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却并未立刻书写,而是望向窗外。
天色湛蓝,阳光正好,可她知道,在这座森严的衙门之下,在这座繁华的京城之中,无形的暗流正汹涌澎湃。
玄翼,观星阁,飞鸟玉佩,陆绎的棋局……
她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在纸端写下三个字:
“查案录”。
既然已入局,那便步步为营,在这血与火的漩涡中,查它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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