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吞没了厢房最后一丝天光,沈青瓷没有点灯,就着窗外透入的、京城夜晚朦胧的灯火,反复摩挲着那份泛黄的笔记。指尖下,“玄翼”二字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生命力,灼烧着她的神经。
前朝观星阁遗脉……火雷秘药……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的绝不仅仅是普通的走私或贪腐。若“玄翼”真是一个传承自前朝、潜藏在暗处的组织,那么他们通过胡三、刀疤李之流囤积大量火药原料,其图谋,恐怕是动摇国本的泼天大案!
她父亲沈渊,当年身为御史,是否也曾无意中触碰到了这个组织的边缘,才招致了灭顶之灾?兄长沈青的被征入伍乃至“阵亡”,是否也与此有关?
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在她胸腔中冲撞。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窥见了水下冰山的一角。
这份笔记,是钥匙,也是催命符。
直接交给陆绎?这个念头再次浮现。以陆绎的权势和能力,或许能更快地揭开“玄翼”的真面目。但……代价是什么?陆绎对她始终保持着审视与利用的态度,一旦交出笔记,她将彻底失去这张底牌,是成为心腹,还是被当作知晓太多的隐患而清除?她不敢赌。
藏匿笔记,独自调查?风险更大。“玄翼”势力显然盘根错节,连陆绎都讳莫如深,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假司直,如同螳臂当车。昨夜“鬼见愁”的生死一线,就是明证。
她需要盟友,需要信息,需要在陆绎和“玄翼”的夹缝中,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孙老鼠!这个念头变得清晰起来。这老狐狸虽然奸猾胆小,但他与胡三有过勾结,对漕运码头、三教九流知之甚详,或许能从他嘴里,撬出更多关于“玄翼”或者那个“飞鸟”标记的零碎信息,哪怕只是市井流言,也可能拼凑出有用的线索。
必须尽快接触孙老鼠,而且,必须在陆绎的监视之外。
她仔细将笔记重新藏好,躺回床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已开始规划次日与孙老鼠“偶遇”的细节。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仆妇送来早饭时,沈青瓷状似无意地提起:“整日闷在屋里,气血不畅,不利于伤口愈合。我想去案牍库后面的小园走走,透透气。”
仆妇对视一眼,有些犹豫。沈青瓷补充道:“就在园子里,不走远,你们跟着便是。”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仆妇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依旧由那两名缇骑“护卫”在侧。
案牍库后的小园荒废已久,杂草丛生,只有一条石板小径蜿蜒其间,平日罕有人至。沈青瓷故意走得很慢,时而停下看看枯败的花草,时而因“伤口疼痛”而靠在廊柱上歇息,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通往案牍库后门的路径。
她在等,等孙老鼠出来方便或者偷懒的时机。
果然,约莫一炷香后,案牍库那扇吱呀作响的后门被推开一条缝,孙老鼠鬼头鬼脑地探出身子,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想溜到园子角落的茅厕去。
沈青瓷看准机会,在他即将溜过一处茂密冬青丛时,假装被石子绊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呼,身体向孙老鼠的方向踉跄了一步。
“哎哟!”
这声痛呼不大,却足以让做贼心虚的孙老鼠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停下脚步,惊恐地望过来。
两名缇骑立刻上前一步,警惕地看向孙老鼠和沈青瓷。
沈青瓷扶着冬青丛站穩,对缇骑摆了摆手,面露歉意:“无事,不小心绊了一下。”然后,她转向脸色煞白、几乎要瘫软在地的孙老鼠,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无奈:“孙书吏,吓到你了?是我不好。”
孙老鼠嘴唇哆嗦着,看着沈青瓷,又看看她身后那两名煞神般的缇骑,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能连连摆手,声音发颤:“没……没有!沈司直您……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
沈青瓷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孙老鼠,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飞快地说道:“不想夜壶里的东西明天摆在陆司丞案头,申时初,库房西北角废料堆后见我。”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如同淬毒的针,瞬间刺穿了孙老鼠最后的心理防线。
孙老鼠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血色尽褪,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呆立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沈青瓷不再看他,对两名缇骑淡淡道:“有些累了,回去吧。”
说完,她转身,沿着来路缓缓往回走,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次意外的绊脚和随口的安抚。
直到回到厢房,关上门,沈青瓷才感觉自己的心跳稍稍平复。她知道,孙老鼠一定会来。对死亡的恐惧,足以让这只老老鼠做出任何事。
接下来的半天,沈青瓷表现得异常安静,只是靠在床头看书,偶尔向仆妇询问一下时辰。
申时将至。
她放下书,对仆妇说想在院子里再走走,透透气。这一次,她径直走向案牍库西北角那片堆放废弃桌椅、破损卷宗的角落。这里更加偏僻,被高大的院墙和几棵枯树遮挡,视野不佳。
两名缇骑皱了皱眉,但见此地仍在衙门范围内,且沈青瓷确实只是在废料堆旁慢慢踱步,便也没有强行阻止,只是远远站着监视。
沈青瓷的心提了起来。时间一点点过去,孙老鼠没有出现。
难道他吓破了胆,不敢来了?还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废料堆后面传来。紧接着,孙老鼠那干瘦、佝偻的身影,如同地鼠般,从一堆破木板后面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惧和汗水。
“沈……沈大人……”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您……您到底想怎样?那……那东西您答应过……”
“我问,你答。”沈青瓷打断他,目光冰冷如刀,“若有半句虚言,你知道后果。”
“是是是!您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孙老鼠连连作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玄翼’是什么?”沈青瓷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紧紧盯着孙老鼠的眼睛。
孙老鼠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茫然之色:“玄……玄翼?小的……小的没听说过啊……”
看他的表情不似作伪。沈青瓷心中微沉,换了个方式:“那个‘飞鸟’标记,除了胡三,你还见谁用过?或者,听谁提起过类似的符号、组织?”
孙老鼠努力回忆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标记……胡三爷那边很小心,小的……小的也就隐约在那账本和信上见过……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一次,胡三爷喝多了,跟人吹嘘,说他们上面的人,是‘夜里办事的贵人’,有……有通天的路子!”
夜里办事的贵人?通天的路子?这模糊的说法,指向性并不明确。
“还有呢?”沈青瓷追问,“关于他们运送的东西,除了‘黑疙瘩’,还听他们提过别的吗?比如‘火雷’、‘秘药’之类的?”
孙老鼠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忽然,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火雷’……小的没听过。不过……‘秘药’……好像……好像听胡三爷有一次骂手下办事不利,顺口提过一句,说要是耽误了‘阁里’的‘仙丹’,谁也担待不起……”
阁里?仙丹?
沈青瓷的心脏猛地一跳!“阁里”?难道指的是“观星阁”?“仙丹”是他们对火药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隐语?
“哪个‘阁’?!”她逼问。
“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孙老鼠哭丧着脸,“胡三爷就说了那么一句,小的当时也没敢细问……”
线索似乎又断了。但“阁里”和“仙丹”这两个词,与笔记中“观星阁遗脉”和“火雷秘药”的记载,隐隐形成了呼应!
沈青瓷知道,从孙老鼠这里恐怕榨不出更具体的信息了。她话锋一转:“昨夜‘鬼见愁’出事,胡三那边,还有什么动静?有没有提到要转移其他地方?或者,有什么特别的人接触他们?”
孙老鼠摇了摇头:“没……没有。自从永昌货栈出事,胡三爷那边就断了和小的联系。‘鬼见愁’的事,小的也是今早才隐约听人说起,吓得魂都没了……”
看来胡三这条线,暂时也断了。
沈青瓷沉默了片刻,看着孙老鼠那副惶恐至极的模样,知道再问下去也无益。她冷声道:“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句……”
“不敢!绝对不敢!小的对天发誓!”孙老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滚吧。”沈青瓷挥了挥手。
孙老鼠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废料堆后,仿佛慢一步就会被厉鬼索命。
沈青瓷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孙老鼠提供的信息虽然零碎,但“夜里办事的贵人”、“通天的路子”、“阁里”、“仙丹”这些词汇,都进一步佐证了“玄翼”这个组织的存在及其图谋的不轨。
这个组织隐藏得极深,连孙老鼠这种边缘人物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其势力,恐怕真的已经渗透到了朝堂之上。
她抬起头,望向青衣司那重重叠叠、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屋宇。陆绎……他在这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他追查此案,是为了维护朝廷,还是……另有所图?
自己接下来,又该如何行动?
直接调查“玄翼”无异于送死。或许……可以从那些看似无关的前朝旧案,或者与“观星阁”可能有关的陈年档案入手?案牍库里堆积如山的卷宗,或许就藏着被遗忘的蛛丝马迹。
还有那份笔记……她需要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藏匿。
正思忖间,一名缇骑快步从小径那头走来,对沈青瓷拱手道:“沈司直,司丞请您过去一趟。”
陆绎又找她?
沈青瓷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好,我这便去。”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跟随着缇骑,再次走向那座让她感到无比压抑又充满探究**的值房。
这一次,陆绎又会给她带来怎样的“惊喜”,或是……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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