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厚重的暮色吞噬,青衣司内灯火次第亮起,如同一只只窥伺的眼睛。沈青瓷坐在案牍库的隔间内,面前的食盒未曾打开,那精致的瓷盅里盛的仿佛不是羹汤,而是陆绎那无处不在、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西郊风物……山路崎岖……蛇虫潜藏……轻车简从……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他知道了周平,知道了白云观,甚至可能猜到了她今夜的行动。这是一种默许,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她像是一只被放入迷宫的鼠,而陆绎,正站在迷宫之上,冷静地观察着她的每一次挣扎与抉择。
无力感与愤怒交织,最终却都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勇往直前。白云观矿坑,她必须去,而且要快!
她迅速行动起来。首先,她以“整理卷宗劳累,需早些歇息”为由,打发了那两名如同影子般的缇骑,让他们回去向赵司尉复命,今夜不必再守在她厢房外。此举有些突兀,但以她如今“伤愈复职、勤勉过度”的形象,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随后,她回到那间充当病房的厢房,迅速换下了那身显眼的青色官服。她从床底拖出一个不起眼的包袱,里面是她早已准备好的、一套半旧灰色短打和一双利于山行的软底布鞋。她用特制的药水再次将脸颈、手臂涂抹暗沉,用布条紧紧束住胸脯,将头发全部挽起,塞进一顶同样灰扑扑的范阳帽中。
镜中(依旧是那块模糊的铜片),映出一个面容普通、身形瘦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少年郎,与白日里那位沉静的沈司直判若两人。
她检查了随身物品:兄长那把淬砺过的匕首牢牢绑在小臂,袖袋里是边缘锋利的铜钱和那包迷眼灰土,腰间暗囊里是几包常用的伤药、火折子和一小瓶气味刺鼻的雄黄粉——这是她所能想到的“驱蛇”之物。至于干粮清水,只带了勉强维持一日的分量。
轻车简从,孤身一人。
准备好一切,她并未立刻出发,而是静静坐在黑暗中,等待着。她在等衙门彻底安静下来,等巡夜守卫交接班后最松懈的时刻。
子时将至,万籁俱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沈青瓷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厢房,熟门熟路地避开几处固定的巡逻点,再次利用那处偏僻的侧门,融入了京城沉睡的夜色之中。
夜间的京城与白日截然不同,主干道上尚有零星灯火和更夫,但一旦转入通往城西的小巷,便只剩下无边的黑暗与寂静。初夏的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衫。
她没有选择官道,而是凭借着脑中清晰的京城舆图,专挑那些狭窄、曲折、甚至罕有人知的背街小巷穿行。脚步轻盈而迅捷,如同一只识途的夜猫,在迷宫般的街巷中快速移动。
越靠近西城,灯火越是稀疏,房屋也越发低矮破败。空气中开始弥漫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隐约还能听到西面群山在夜风中传来的、如同呜咽般的松涛声。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终于抵达了西城墙根下。这里有一处年久失修的排水暗渠,铁栅早已锈蚀松动,是她早已勘察好的、可以悄无声息出城的路径之一。
她熟练地撬开栅栏,钻入冰冷、散发着污浊气味的暗渠,在齐膝深的积水中跋涉了近百步,从另一头钻出时,已然身在荒草丛生的西郊。
回望身后,巍峨的京城城墙在夜色中如同巨大的黑影,沉默地矗立。而前方,则是黑黢黢的、连绵起伏的西郊山峦轮廓,像一头匍匐的巨兽。
白云观就在那片山峦的脚下。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踏入了荒草及膝的野地。山路果然崎岖难行,碎石遍布,荆棘丛生。她必须时刻留意脚下,还要分神警惕四周可能的“蛇虫”——无论是真正的毒蛇,还是陆绎口中那隐喻的、潜藏的杀手。
夜色浓重,仅凭微弱的星光勉强视物。她不敢点燃火折子,那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之中。只能依靠过人的记忆力和在边陲磨砺出的、对环境的敏锐感知,艰难地向记忆中的方位摸索前进。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荒草和树林的沙沙声,以及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偶尔有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夜空,更添几分阴森。
她紧紧握着袖中的匕首,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陆绎的警告言犹在耳,她不敢有丝毫大意。那个在案牍库、永昌货栈、“鬼见愁”屡次出现的黑衣杀手,是否也正潜伏在这片黑暗的某个角落,等待着给她致命一击?
约莫又行进了大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洼地,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到洼地对面有一座破败道观的轮廓,匾额歪斜,正是白云观。而在道观后方不远处的山壁上,赫然可见几个黑黢黢的、如同野兽巨口般的矿洞入口!
到了!
沈青瓷停下脚步,伏低身体,借助一块巨石的阴影隐藏自己,仔细打量着前方的环境。
白云观寂静无声,仿佛早已被遗弃。而那几个矿洞,更是散发着死寂与荒凉的气息。周平所说的“废弃矿坑”,应该就是那里。
但哪里才是周淮安可能藏匿证据,或者“玄翼”可能用来中转物资的具体地点?这几个矿洞看起来并无区别。
她耐心地观察着,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扫过矿洞周围的每一寸土地。忽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個矿洞的左侧边缘定格。那里,似乎有一些不同于周围自然岩石的、较为规整的堆砌痕迹,而且,洞口附近的杂草,似乎也比其他几个洞口要稀疏一些,像是……经常有人走动?
就是那里了!
她不再犹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洼地,利用地形和阴影的掩护,快速向那个目标矿洞靠近。
越靠近矿洞,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矿石粉尘和陈年腐朽的气味就越发浓重。洞口约一人高,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
沈青瓷在洞口再次停下,侧耳倾听。洞内只有风声穿过孔隙发出的呜咽,并无其他异响。她拔出匕首,深吸一口气,毅然踏入了那片浓郁的黑暗之中。
洞内比想象中要宽敞一些,脚下是松软的碎石和泥土。她适应了片刻,才勉强能借着从洞口透入的微弱星光,看清眼前几尺的范围。洞壁粗糙,有明显的开凿痕迹,地上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料和锈蚀的铁器残片,显示这里确实废弃已久。
她不敢深入,沿着洞壁缓缓向内摸索,同时留意着任何可能隐藏机关或物品的异常之处。周淮安会将线索藏在什么地方?一本《营造法式》?还是其他形式的密文?
走了约十几步,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主道继续向内延伸,另一条则是一个较小的支洞。沈青瓷犹豫了一下,选择了那个较小的支洞。通常来说,重要的东西往往会藏在更隐蔽的地方。
支洞更加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而且更加黑暗。她不得不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吹燃。
微弱的火光亮起,勉强驱散了身前几步的黑暗,却也瞬间将她的身影投在了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摇曳晃动,如同鬼影。
她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向支洞深处走去。洞内空气污浊,带着一股浓重的潮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硝石的刺鼻气味?
她的心猛地一跳!硝石!这里果然与火药有关!
她加快脚步,又前行了数丈,支洞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面相对平整的石壁,石壁下方,堆放着一些被油布覆盖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找到了?!
沈青瓷强压住激动,上前几步,用匕首小心地挑开一角油布。下面露出的,赫然是几个码放整齐的木箱!她撬开其中一个箱盖,里面是黑乎乎、颗粒状的物体——正是火药原料!
果然是“玄翼”的一个秘密储存点!周淮安查到的线索没错!
那么,他留下的证据呢?会在哪里?
她举着火折子,仔细检查着石壁和周围。石壁上除了开凿的痕迹,并无任何文字或图案。地上除了这些木箱,也只有些碎石。
难道周淮安的线索不在这里?或者,早已被“玄翼”的人发现并销毁了?
就在她心生失望之际,火折子的光芒扫过石壁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块石头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而且形状也过于规整了些。
她蹲下身,用手拂去那块石头上的灰尘。那竟然是一块残破的石碑,似乎是从什么地方断裂下来的,上面刻着一些模糊的字迹,并非普通的汉字,而是一种扭曲的、如同虫爬般的符号!
这是……密文?!
沈青瓷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仔细辨认着那些符号,虽然看不懂,但其结构和排列方式,与她曾在某些前朝秘闻中见过的、一种用于记录机密的特殊文字极为相似!这很可能就是周淮安留下的密文线索!他或许是将线索刻在了这块不起眼的残碑上,藏在了这个火药仓库里!
她立刻伸手,想要将这块残碑拿起。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石碑的刹那——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的黑暗中袭来!速度快得惊人!
沈青瓷全身汗毛倒竖,根本来不及回头,只能凭借本能向前猛地一扑!
“夺!”
一支乌黑短矢,擦着她的后颈,深深钉入了她刚才所在位置的石壁之中,箭尾剧颤!
又是那个黑衣杀手!他果然跟来了!
火折子在扑倒时脱手落地,滚了几下,熄灭了。矿洞内瞬间陷入了彻底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冰冷的杀机,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死死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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