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瓷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亡命奔逃。心脏像是要炸开,喉咙里涌上腥甜,冷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脑海里反复闪现着仓库屋顶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以及那两具瞬间毙命的尸体。
陆绎!
他看到了多少?他是否认出了她?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他一直都在暗中监视她?
那两枚夺命的铁蒺藜,精准、狠辣,无声无息。这才是青衣司司丞真正的面目吗?与她平日里见到那个看似冷峻、实则偶尔会流露出些许捉摸不定情绪的陆绎,判若两人。
她不敢细想,只顾埋头狂奔,直到远远看见青衣司那森严的轮廓,才猛地刹住脚步,扶着一处冰冷的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能从侧门回去了。那里离案牍库太近,孙老鼠可能还在值夜,自己这副狼狈样子,绝逃不过他那双老鼠眼。
她绕到衙门更偏僻的一处后墙,那里有几棵老树,枝叶繁茂,是她白日里就留意到的。她深吸几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活动了一下酸软的四肢,瞅准一个角度,猛地向上一窜,双手抓住一根粗壮的枝桠,腰腹用力,如同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高墙,落入衙署后院的阴影中。
落地时,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她死死咬住嘴唇,忍住喉咙里的腥甜,扶着墙壁,一点点挪向案牍库。
库房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寂静,黑暗,只有尘埃在从窗户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中飞舞。她反手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滑坐在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内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手臂上,之前躲避弩箭时被粗糙墙面擦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她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剧烈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夜探惠民仓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疯狂回放。地窖,木箱,被饿着的孩童,淬毒的弩箭,还有陆绎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猛地想起怀里的旧账册,急忙掏出来,借着渐渐亮起的晨曦微光,再次翻看。那些记录着硫磺、硝石的条目,此刻看来,更是触目惊心。一个官府的粮仓,不仅可能窝藏拐卖的孩童,还私下囤积火药原料……这背后牵扯的,恐怕是天大的干系!
孙老鼠……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那本账册,是他无意中得到的,还是他本身就参与其中?今夜那两个刺客,是他派来的吗?
无数个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透不过气。
天光渐渐放亮,衙门里开始有了人声。沈青瓷强迫自己站起来,换下那身沾满尘土和冷汗的深色旧衣,藏好。又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试图洗去脸上的疲惫与惊惶。她看着水盆中那张依旧显得稚嫩、却已刻上沉重与警惕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恢复平日的沉静。
她必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像往常一样,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库房外的院落。动作看似机械,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任何一丝关于惠民仓的风声。
然而,一个上午过去了,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关于惠民仓遇袭或者发现尸体的消息传来。仿佛昨夜那场生死搏杀,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这不正常。两具尸体,还有那支淬毒的弩箭,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被处理掉?除非……有人在她离开后,迅速抹去了一切痕迹。
是陆绎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老鼠来了,依旧是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眼底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和惊疑。他盯着沈青瓷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沈司直,昨夜……睡得可好?”孙老鼠拖长了调子问。
沈青瓷垂下眼,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语气平淡无波:“尚可。孙书吏有何吩咐?”
孙老鼠见她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背着手踱回了值房。
沈青瓷的心却沉了下去。孙老鼠的反应,更像是一种试探。他怀疑了,但他不确定。这意味着,昨夜的事情,可能并非他直接指使,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并且在担心事情败露。
午后,她被李司丞叫去,安排了一堆抄录文书的活儿,都是些陈年旧档,枯燥乏味。她知道,这是李胖子惯用的手段,用琐事耗着她。
她坐在值房角落的小桌子前,铺开纸张,磨墨,开始誊抄。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她的心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两个孩子,狗娃和小花,他们去顺天府报案了吗?顺天府会受理吗?他们会去搜查惠民仓吗?如果去了,会发现那个地窖吗?
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顺天府与青衣司素有龃龉,互相推诿是常事。而且,若惠民仓背后真有强大的势力,顺天府未必敢轻易去碰。
还有陆绎……他像一团迷雾,让她完全看不透。他救了她,却又仿佛在监视她。他到底想做什么?
正心乱如麻间,一个穿着玄色司丞服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值房门口。挺拔的身姿,冷峻的侧脸,不是陆绎又是谁?
值房里的几个书吏立刻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陆司丞。”
李胖子也赶紧从书案后绕出来,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陆司丞,您怎么有空到我们这案牍库来了?有何吩咐?”
陆绎的目光淡淡扫过值房,最后落在了角落里正低头“专心”抄录文书的沈青瓷身上,停留了一瞬。
沈青瓷感觉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自己背上,让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但她没有抬头,依旧维持着书写的姿势,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陆绎收回目光,对李胖子道:“无事。前日让你整理的关于京城各仓近五年耗羡的卷宗,可备好了?”
李胖子连忙道:“备好了,备好了!正要给您送过去呢!您稍等,我这就去拿!”说着,屁颠屁颠地跑进里间。
值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沈青瓷笔尖划过的沙沙声,以及另外几个书吏紧张压抑的呼吸声。
陆绎并没有离开,他踱步走到沈青瓷的桌子前,停了下来。
沈青瓷能感觉到他的靠近,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不得不停下笔,站起身,垂首道:“陆司丞。”
陆绎没有看她抄录的东西,目光却落在她刚刚放下的毛笔上,那笔杆上,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的痕迹——是昨夜她翻墙时,掌心被粗糙墙面磨破,渗出的血迹,虽然清洗过,却未能完全擦净。
“手怎么了?”陆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沈青瓷心里猛地一咯噔,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了缩,面上竭力保持平静:“回司丞,昨日搬运旧家具时,不慎划了一下,小伤,不碍事。”
陆绎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道:“青衣司虽非绣花之地,但也不需司直亲自去做粗重活计。李司丞,”他转向正抱着卷宗出来的李胖子,“往后这类杂役,交由底下人去做便是。沈司直既识文断字,还是让他多熟悉司内卷宗为好。”
李胖子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陆司丞体恤下属,下官一定照办!”
陆绎不再多言,接过李胖子递上的卷宗,转身便走。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沈青瓷一眼,仿佛刚才那几句,真的只是上司对下属随口的关怀。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值房里的众人才仿佛松了口气。
李胖子抹了把额头的虚汗,狐疑地看了沈青瓷一眼,嘀咕道:“怪事,陆司丞今日怎么有空管这等小事……”
沈青瓷重新坐下,拿起笔,却感觉那支笔有千斤重。陆绎刚才的话,看似替她解围,实则是在李胖子和众人面前,将她架在了火上烤!
他明确指出让她“熟悉司内卷宗”,李胖子往后便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用杂役磋磨她,但这无疑也引起了李胖子更深的忌惮和猜疑。而且,他点出她手上的伤,是警告?还是暗示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得可怕。
她感觉自己正一步步陷入一个巨大的泥潭,四周都是看不见的漩涡,而陆绎,仿佛就站在岸边,冷静地注视着在泥潭中挣扎的她。
接下来的半天,李胖子果然没再指派杂活给她,但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难明。孙老鼠也变得更加沉默,只是那眼神里的阴鸷,几乎要凝成实质。
放衙的时辰到了,众人陆续离去。
沈青瓷最后一个走出案牍库。夕阳的余晖给森严的衙门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色,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需要证据,更需要破局的机会。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孙老鼠那间紧闭的值房。也许,突破口,还得落在这个老狐狸身上。
只是,该如何撬开他的嘴?
她一边思索,一边低着头往外走。刚走到衙门口,一个穿着顺天府衙役服色的汉子迎了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请问,是青衣司的沈青沈司直吗?”那衙役语气还算客气。
沈青瓷心中一动,停下脚步:“正是。有何事?”
衙役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递了过来:“前日有两个孩童到顺天府报案,说是被拐卖,多亏一位姓沈的官爷指点。这是从那男童身上找到的,他说是那位沈官爷给的。府尹大人命小的前来核实,并问问沈司直,是否知晓更多内情?”
沈青瓷接过木牌,正是她之前给狗娃的那块,用作购买食物的铜钱信物。她心头微松,狗娃他们果然去了顺天府。
她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衙门口不远处,孙老鼠正鬼鬼祟祟地躲在石狮子后面,竖着耳朵,紧张地盯着这边!
沈青瓷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她将木牌握在手心,对那顺天府衙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少年人腼腆与困惑的笑容:
“这位差大哥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并不认识什么报案的孩童,这块木牌……也并非在下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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