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后的周末
周六清晨的阳光漫过书桌时，许嘉清正在整理月考的物理错题。红色水笔在卷面上勾划，把“动量守恒未考虑方向”的错误标得格外醒目。桌角的电子钟跳至八点整，楼下传来自行车链条的轻响，他笔尖顿了顿，窗沿外探进来的梧桐叶忽然晃了晃。
“许嘉清！”
秋嘉瑞的声音裹着风撞进来，许嘉清推开窗，看见对方正单脚撑着自行车站在楼下，校服外套搭在车把上，怀里抱着个鼓鼓囊囊的画筒。
“物理老师让我把优秀试卷给你送一份，”秋嘉瑞仰头冲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顺便——”他晃了晃画筒，“我新画的素描想让你看看。”
许嘉清皱眉：“不是说好了不用送，我自己去学校拿就行。”
“顺路嘛，”秋嘉瑞拍了拍车座，“我家就在隔壁巷子，骑车三分钟。快下来，我妈煎了葱油饼，给你带了两个。”
许嘉清拿着试卷下楼时，秋嘉瑞正蹲在花坛边逗猫。三花猫尾巴扫过他手背，他痒得缩手，却还是把手里的饼掰了小块递过去。晨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像幅没干透的油画。
“给。”许嘉清把试卷递过去，是秋嘉瑞的物理答卷，78分，比上次进步了26分。卷首的红笔评语写着“思路清晰，继续加油”，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秋嘉瑞接过试卷塞进画筒，把油纸包着的葱油饼递过来：“还热乎呢，我妈说你病刚好，得吃点带油星的。”
许嘉清接过饼，指尖触到油纸的温度：“谢谢阿姨。”
“谢我就行，”秋嘉瑞推着自行车往巷口走，“我妈听我说你物理考了年级第一，非让我多跟你学学。对了，你看我这画怎么样？”他从画筒里抽出素描纸，是幅静物写生，陶罐旁摆着串葡萄，阴影处用碳笔叠了三层，质感格外逼真。
许嘉清凑近看，葡萄蒂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挺好的，阴影过渡比上次自然。”
“就这？”秋嘉瑞挑眉，“我可是熬了三个晚自习才画完的。”
“陶罐口的透视有点歪，”许嘉清指着画面左下角，“这里的反光应该再淡些，和背景融得更自然。”
秋嘉瑞愣了愣，随即挠挠头：“不愧是理科生，看画都像看几何题。”他把画纸卷起来，“不过你说得对，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透视的问题。”
两人并肩往巷外走，自行车轮碾过落叶发出沙沙声。秋嘉瑞忽然指着街角的早餐铺：“那家的豆浆不错，你不是乳糖不耐受吗？下次我帮你带。”
“不用麻烦。”许嘉清咬了口葱油饼，芝麻的香气漫开，“我早上一般在家吃。”
“那多没意思，”秋嘉瑞跨上自行车，脚蹬子轻轻转着，“食堂的包子馅每天都不一样，昨天是梅干菜，今天好像是香菇青菜。”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下周三体检，你复查完直接回家吗？”
“嗯，我妈说让我下午休息。”许嘉清看着他车把上挂着的画筒，布料被风吹得轻轻晃，“物理小测的重点我整理在便签本上了，夹在你试卷里。”
“收到！”秋嘉瑞比了个OK的手势，忽然蹬着自行车往前滑了两米，又刹车回头，“下午有空吗？图书馆新到了本《天体演化简史》，你不是喜欢看这个？”
许嘉清想了想：“三点要做一套英语真题，做完可以去。”
“那我三点半在图书馆门口等你，”秋嘉瑞笑起来，阳光落进他眼里，亮得像碎金，“不见不散。”
自行车铃铛叮铃响着远去，许嘉清站在原地，手里的葱油饼还剩小半块。巷口的桂花开得正盛，风一吹，香气就钻进衣领，带着点甜丝丝的暖意。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许嘉清走进图书馆时，秋嘉瑞正趴在靠窗的座位上打盹。阳光斜斜地落在他背上，把校服布料照得半透明，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桌上摊着本素描本，翻开的那页画着个模糊的侧脸，线条轻得像羽毛。
许嘉清放轻脚步走过去，刚要敲桌子，秋嘉瑞猛地抬起头，眼里还蒙着层睡意：“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迟到。”
“刚做完真题，”许嘉清拉开椅子坐下，“你等很久了？”
“没多久，”秋嘉瑞揉了揉眼睛，把《天体演化简史》推过来，“你看这个，讲恒星坍缩的部分，跟你上次说的黑洞形成能对上。”
许嘉清翻开书，书页间夹着片银杏叶，脉络清晰得像手绘的示意图。他指尖抚过叶片：“你夹的？”
“上周路过操场捡的，”秋嘉瑞翻着自己的素描本，“觉得颜色好看，本来想当书签，看见这本书就顺手夹进去了。”他忽然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个星云的图，像不像美术课上练的水彩晕染？”
许嘉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深蓝色的星云里嵌着点点亮星，确实像未干的颜料在纸上漫开。他忽然想起秋嘉瑞画的葡萄，阴影处的碳笔叠色也是这样，带着种小心翼翼的层次感。
“有点像。”他合上书，“不过物理里叫‘星际介质’，和水彩的原理不一样。”
“知道知道，”秋嘉瑞摆摆手，“理科生的浪漫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个颜色好看。”他把素描本推过来，“给你看我新画的，上周运动会拍的照片，照着画的。”
画的是操场角落的看台，夕阳把栏杆的影子拉得很长，空荡荡的座位上落着片梧桐叶。笔触比之前松快许多，连风的流动都好像能从线条里看出来。
“比静物写生好。”许嘉清翻过一页，是幅速写，篮球架下有个模糊的身影，正抬手准备投篮，动作舒展得像要飞起来。
“这是你，”秋嘉瑞的声音有点含糊，“上周体育课拍的，没画完。”
许嘉清指尖顿住，画里的人穿着红色运动服，正是自己那天穿的校服。他忽然想起秋嘉瑞当时坐在看台上，手里确实拿着速写本，还以为只是随便画画。
“比例有点问题，”他合上素描本，语气尽量平淡，“胳膊太长了。”
秋嘉瑞嘿嘿笑：“下次改，下次画你做物理题的样子，肯定比例准。”
图书馆的钟敲了四下，管理员推着书车走过，金属轮子在地板上滚出轻响。许嘉清拿出英语笔记本，开始整理错题，秋嘉瑞则趴在旁边，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画着什么，笔尖偶尔停顿，发出沙沙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许嘉清忽然听见秋嘉瑞“啊”了一声。抬头看见他正对着物理练习册皱眉，铅笔头在“热力学第二定律”几个字上反复圈点。
“怎么了？”
“这个熵增原理，”秋嘉瑞指着题目，“为什么孤立系统的熵总是增大？我怎么觉得有时候反而更有序？”
许嘉清拿过练习册，指尖点在题干上：“这里的‘有序’是宏观层面，比如冰块融化成水，分子运动更混乱，熵其实是增大的。”他忽然想起什么，“就像你画素描，一开始线条杂乱，最后形成完整的画面，看似有序，但你消耗了能量，不算孤立系统。”
秋嘉瑞眼睛亮起来：“哦！原来如此！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比物理老师讲的形象多了。”他忽然把练习册往许嘉清那边推，“那这道题，关于卡诺循环的效率计算，你再给我讲讲？”
阳光从窗棂移到桌中央，在两人交叠的练习册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许嘉清的声音很轻，混着翻书的沙沙声，秋嘉瑞听得认真，偶尔插一句“这里没懂”，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记着。管理员经过时看了他们一眼，眼里带着点笑意，又轻轻推着书车走开了。
离开图书馆时，暮色已经漫上来。秋嘉瑞推着自行车走在左边，许嘉清走在右边，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时而平行，时而交叠。
“下周就要体检了，”秋嘉瑞忽然说，“我最烦测视力，每次都看不清最后几行。”
“你不是不戴眼镜？”许嘉清转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能看见细密的绒毛。
“视力刚好卡在5.0，”秋嘉瑞耸耸肩，“医生说再降点就得配眼镜了。不像你，视力表最后一行都能看清。”
许嘉清没接话。他想起初中体检，秋嘉瑞站在视力表前，偷偷眯着眼睛蒙答案，被校医抓个正着，脸红得像番茄。那时他们还不熟，只远远看着觉得好笑，没想到现在会并肩走在同一条路上。
快到巷口时，秋嘉瑞忽然停下：“对了，我妈让我问你，明天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她听说你喜欢喝鸽子汤，说要再给你炖一次。”
许嘉清愣了愣：“不太好吧，太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秋嘉瑞把自行车往墙上靠了靠，“我妈就喜欢热闹，再说我物理还有几道题想请教你呢。就这么定了，明天六点，我来接你。”
没等许嘉清再说什么，他已经跨上自行车，铃铛叮铃响着拐进巷子，只留下句“明天见”在晚风中荡了荡。
许嘉清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片银杏叶。巷口的桂花不知何时落了满地，踩上去软软的，香气却更浓了。他低头看着叶片上的纹路，忽然想起秋嘉瑞画里的阴影——原来有些光，是会自己找到缝隙，悄悄钻进来的。
周日傍晚，秋嘉瑞准时出现在巷口。许嘉清拎着袋苹果走过去，看见他自行车筐里放着个保温桶，印着卡通小熊的图案，和他运动服的风格格格不入。
“这是我姐的保温桶，”秋嘉瑞看出他的疑惑，挠挠头，“我妈说让你带点鸽子汤回去，家里的保温桶太大了。”
晚饭吃得很热闹。秋嘉瑞的妈妈不停往许嘉清碗里夹菜，说“这孩子太瘦了”，秋嘉瑞的姐姐坐在对面，举着手机偷拍他们，被秋嘉瑞发现后笑着躲到厨房。许嘉清起初有些拘谨，后来听秋嘉瑞讲小时候把画画颜料混进鱼汤里的糗事，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临走时，秋嘉瑞的妈妈把保温桶塞到许嘉清手里：“明天热一热再喝，对心脏好。”又转头瞪秋嘉瑞，“路上骑车慢点，别让嘉清吹风。”
“知道了妈。”秋嘉瑞推着自行车，保温桶被许嘉清抱在怀里，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过来。
“你妈很热情。”许嘉清说。
“她就这样，”秋嘉瑞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总觉得别人家的孩子比自己家的好。对了，你物理卷子上的附加题，最后一步是不是用了拉格朗日乘数法？我看不太懂。”
“嗯，常规方法太繁琐，这个更简便。”许嘉清看着他，“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找本高数教材给你。”
“还是算了，”秋嘉瑞连忙摆手，“物理还没搞明白呢，再来个高数，我脑子要炸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明天体检，你早上别吃东西，我帮你带瓶温水。”
“好。”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自行车轮碾过落叶的声音格外清晰。快到许嘉清家楼下时，秋嘉瑞忽然说：“体检完我帮你把物理小测的卷子带回来吧，免得你落了进度。”
“不用，老师会放在办公室，我后天去拿就行。”
“没事，我顺便，”秋嘉瑞停下车，“反正我体检完没事干，去你教室帮你拿一趟。”
许嘉清抬头，看见他眼里映着月亮的光，亮得像揉碎了的星星。他忽然想起图书馆那本《天体演化简史》里的话：“恒星的光需要穿越数万光年，才能抵达地球。”原来有些温暖，根本不用等那么久。
“那麻烦你了。”他轻声说。
秋嘉瑞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跟我客气什么。”
保温桶里的鸽子汤还在微微发烫，许嘉清抱着它站在楼道口，看着秋嘉瑞的自行车消失在月光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秋嘉瑞发来的消息：“明天记得穿宽松点的衣服，方便做心电图。”
他回复了个“好”，抬头时看见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桂花树的影子投在墙上，轻轻晃着，像谁在悄悄挥手。
周一的早读课，秋嘉瑞把物理小测重点放在许嘉清桌上，旁边压着颗薄荷糖。许嘉清翻开看，便签纸上除了公式和例题，还画了个简易的人体结构图，在心脏的位置标着“复查顺利”四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却看得人心里发暖。
他捏起薄荷糖，糖纸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前桌传来翻书的声音，秋嘉瑞正对着英语单词表念念有词，侧脸的线条被阳光勾勒得格外清晰。许嘉清忽然觉得，这个高三的秋天，好像比往年要暖和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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