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珩替众人设下隐蔽气息的结界,转身离去。隔着鞋底,感受冰冷的血水。
太无力了,他对此没有一点法子,只能麻木地挥剑。
这世界,什么时候才能远离血腥,这么多年粉饰太平,连他也当了真。
“昭玙。”
那道青色身影闯入他的视线,踏着尸山血海而来。那人掀开他所有的掩饰,剥离出他最脆弱的一面。
殷珩险些虚脱,被萧苑抱在怀里,隔着满是血污的衣服,贴近的却是两颗再纯洁不过的心。
他太累了,但他不能表露在外人面前,他不能倒下。
他们互相舔舐伤口,拖着余力,守护心中所爱。
各门弟子死伤无数,最初上风之势早已消陨。鬼兵吸取修士之血,甘之如饴。
一缕金光破云而出,划破天际,须臾成五采,那是世间唯一一处光源。
隐约看见一道身影,那人御剑而来。他一袭红衣胜枫,三千白发飘飘然,发簪随意挽起。
萧阑郁微微眯眼,看清那人面容,喃喃道:“祖师...”
来人正是赤清门的祖师,无名无姓无来处,自取“了尘”,了却红尘之意。
了尘修习长生之道,多年来闭关不出,不知改换了多少代。鲜少有人见到他本人,只有宗门后生见过他几幅画像。
咚——
咚——
钟鸣回荡在耳畔,蜿蜒的血海掀起涟漪,山风呼啸而过。
了尘御剑在半空,身形挺拔,巨大的金色编钟光辉夺目。
鬼兵受钟声影响抱头弓身,兵器铿然掷地,鬼气直冲九霄。
一瞬之间,山峦崩摧,草木枯朽又复生机。鬼气汇聚一团,蠢蠢欲动地叫嚣着,犹如饥饿的野兽一般。
那是万般尘缘,痴念不得的产物。
“我不想死!”
“凭什么?!”
“我想回家...”
“你不得好死!”
万千欲念不得了却,化为临终前的诅咒与不甘。
编钟外的金色梵文流转,无形的钟声化形。成为一条条长龙,包裹住那团鬼气,束缚剩余的鬼兵。
“渡尽众生,散尽尘缘,转世轮回——”
长龙将鬼气绞杀,鬼兵在绞杀下化作齑粉。浓云搅作一团散去,最终变作一场甘霖降下。
万般尘缘散去,进入轮回。
了尘稳稳落地,萧阑郁连忙迎上去,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在下萧阑郁,拜见祖师。”
了尘微微颔首,嗯了一声说:“你是我门下后生?”
“正是。”萧阑郁说。
他虽为长老,少时却是宗主的亲传弟子,后来长老位空缺才让他替补上去。
了尘没什么反应,转身拂袖离去,遥遥说了句:“那便交由你善后了。”
萧阑郁肩膀肉眼可见的一松,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破烂不堪的扇子,扇骨刻着的“萧”字被斑驳血迹掩盖。
“阿允——”
这场鏖战结束后,叶清辞并没有松口气,他记挂着江允,先前不小心跟他走散如今没见他人影。
“阿允——”他不知疲惫地唤那人的名字,喉头攒动,嗓音微沉而喑哑。
心一直悬着,好比动物被捆着悬在热汤之上。
雨还没停,窸窸窣窣地下着,淋掉了他满脸的狼藉。
忽地,他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雨天地滑,使得他踉跄一下。
他稳住身子,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玉佩。
怎么会在这里...
许是江允不小心掉的。
叶清辞弯腰捡起那块玉佩,半干的血混着雨水,他抹掉血迹。上头刻着“白首不相离”,那是他们二人定情那时一同刻的。那一处生出一条裂痕,不知是不是他刚刚踩了一脚导致的。
自他捡起玉佩起,心总有些不安,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一样,闷闷的。
叶清辞带着那块玉佩继续往前走,走了还没一盏茶的功夫,他看见了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形。
而那人正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满身血污。
彼时穿的衣服颜色已经看不出了,只见得一片殷红,还有宽大衣袍下苍白的手。
叶清辞顾不得其它的,冲过去半跪在尘土之上,将那人抱在怀里,雨混杂泥土的气味充斥在鼻腔间。
“阿允...”他声音不住的颤抖,那双好看的手握剑从未抖过,现下抖如筛糠。
宽大衣袍下那只手,微蜷了一下。江允清醒了片刻,眼睫半掩,眼皮无力的耷拉着。
江允眸光落在抱着他的人身上,温柔缱绻而又饱含不舍。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血早已流干。他知道,自己不过强弩之末。
“阿允...你是不是很疼,我带你走。”他安抚似的摸他脸颊,再把他抱起来。
不知何时,眼尾已潮湿密布,江允想帮他抹掉噙着的泪。可是他手上都是血,反倒越擦越脏,他无措地想擦干净手上的血。
可是他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为什么擦不掉...
他无奈地笑了,哑着声音说:“清辞,别哭...”
看着爱人掉泪,怎么会不心疼,身上伤口的疼痛不及心疼半分。
叶清辞抱着他往回赶,本平静的水洼被他仓促的踩过,溅起污水,水声哗啦。
他说:“阿允,你别说话,我带你回家。”
回家...
“清辞,我也想好好跟你回家,但是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原来,在万鬼域时,她说红线断了缘分也就断了,是真的...
而那时他们谁都没有在意。
江允自顾自说着:“我知道你从小过目不忘,天资过人,但是我现在有点讨厌你的好记性了。”
我怕你忘不了我,我怕你忘不了今日。
“对不起...我只愿你余生安康,幸福美满。别总念着我好不好?我还想让你,替我去看我没见过的人间。”你的余生往后都不会有我了,我便化作相思雨融在风里,替你拂去肩头的飞尘。
叶清辞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每一滴都落在江允的脸颊上,却每一滴又落在他心坎上,像用把钝刀生拉硬拽,鲜血淋漓。
江允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帮他擦去眼泪,听见他几乎恳求的声音:“别说了...别说了阿允。我们回家...”
可是,有你的地方就是家了。
他此生唯一的遗憾,那就是没有与他结一场盛大的亲,没有昭告天下他是他的道侣,是他的爱人。
他们只在仅属于他们的家里,喝了杯交杯酒,许下终生的誓言。
江允双手捧住他的脸,凭着余力,在淅沥的甘霖里,吻了他的挚爱。
微咸的泪沿着唇缝流入齿间,爱恋与不舍都融在这一个吻里。
昔日言笑晏晏还清晰记着,每一个荡开的笑靥历历在目,太多的放不下了。江允不愿意再去想,他怕再想下去就更舍不得离开了。
双唇分离,他环着叶清辞的颈,埋在他颈窝里。
远离红尘。
至少他到死还在他的身边。
叶清辞感受他逐渐平息的心跳,抱着他无声地怒骂。
老天爷要怎么折磨他都可以,凭什么偏要夺走他的爱人。
凭什么...
凭什么?!
“阿允...人死要落叶归根,我却只想带你回我们的家。”
那个只属于他们的家。
他将下巴搁在他的发顶,眼睛红得不像样,挪动着身躯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见到了殷珩和萧苑。
他们二人见叶清辞抱着江允回来,还愣了一下,后来才明白江允已经殁了。
萧苑跟江允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心里也是不舒服的。而殷珩从小跟江允一起长大,当了他数十年的兄长,是悲恸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一次里,失去了他从小到大的小尾巴,那个怎么甩都甩不掉的小师弟。
叶清辞眼中无光,只说:“我带他回去。”便走了。
萧苑看了一眼殷珩,他眼尾红了,他轻轻握住殷珩的手,指尖的温度漫上胸腔。
眼眶湿润,盈着的泪终究没有落下来,他强撑着带人回了苍憬派,托长老们善后。
叶清辞没有带江允回来,殷珩和萧苑自然没有看见他们。他们回屋的时候看见桌案上那个小木盒子,里面装的是江允送给萧苑的发簪。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睹物思人。
殷珩抱着那一个小小的木盒子,泣不成声。之前一直绷着,人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将所有的情绪泄出来。
窗外鸟雀归巢叽叽喳喳叫着,而离人未归。
江允最喜无尽夏,因为那象征着亲人团聚和永恒的爱。
何以团聚。
萧苑望着那个小盒子出了神,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从背后抱住了殷珩,他轻声说:“把它好好收着吧。”
叶清辞带着江允的尸身回了他们的小竹屋,他替江允擦拭身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没能愈合的伤口遍布全身,他许是觉得太过刺眼,自欺欺人一般掩盖掉了那些狰狞伤口。
乍一看就像是他只是睡着了。
他扣着江允的手指,挤进指缝,抱着江允,喃喃自语:“阿允,你看。我说到做到,我带你回家了,你睁开眼看看好不好?”
他乞求怀里的人应他一声,但是他心里清楚。
不会的。
不会有回应的。
叶清辞无奈舒了口气,“罢了,你累了就睡会儿吧,等你休息好了我叫你,你要醒来。”醒来睁眼看看我...
他答应过的,等这一去回来,再陪他回去看看师尊。
偏天不让他如意。
自此山河万里不见故人。
副cp在正文这里是be了,后面快完结的时候会给一点点希望,会写番外,h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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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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