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回来,车和子还在琢磨雍王妃的话——到底怎样才能保护别人呢?
这个问题盘踞在她心头,让她有些烦闷。她走出屋子想透透气,正巧看见隔壁院子在搬东西,原来是钱琼瑛被安排住到她隔壁了。
元嬷嬷数着钱琼瑛搬来的箱子,大约有五六个,心里不禁嘀咕:“我们姑娘可不能比隔壁差……”
夜空上挂着星星和月亮,发出幽幽的光。车和子坐在廊下的栏杆上,轻轻摇着一把青色的团扇。旁边,钱琼瑛也坐在栏杆上,穿着素雅的衣衫,头发只用一根玉簪简单挽起,正借着光做针线活。
车和子学着上次钱琼瑛给自己打扇的样子,也替她扇起风来。
“秋天快到了。”钱琼瑛若有所思地说着,忽然吟起一首诗: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班婕妤《团扇诗》)
她声音轻轻的,像是说给扇子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我啊……也不过像这团扇一样,被人用完了,就该被丢弃了……”
车和子扇风的手停了一下。团扇的典故她当然知道,只是不太明白,像钱琼瑛这样有书卷气的女子,怎么会把自己比作深宫里失宠的妃子。她顺着话头,带着点卖弄学问的意思说:“班婕妤那是运气不好,碰上了个糊涂皇帝!倒是她的侄子,才遇到了真正的明主呢。”
钱琼瑛听了,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和子这样的小姑娘,哪里听得懂她诗里真正的意思。她是被杨夫人选中,送到沈凯之身边,用来对付南姬的一件工具罢了。
工具用完了,自然会被丢弃。
如果只是被丢弃,或许还算好吧?
钱琼瑛笑了笑,换了话题:“听说和子要去上学堂了?要是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回到住处,车和子听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杨夫人终于劝沈凯之解除了对她的禁足。
不过,对于一个连沈府大门都不能随意出入的人来说,这算哪门子好消息?顶多是从闺房挪到了内院二门以内活动。
坏消息就是——车和子要去上学堂了!
以前在建康,也有宫里的女官来府上教课,但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没好好学。可在沈家的学堂,她敢逃课吗?
看来她浑浑噩噩的日子真要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车和子就被元嬷嬷叫醒了。她硬是吃了两碗米饭,把四碟小菜都扫光了,还觉得不够。
“姑娘今天第一天上学堂,可得在其他姑娘面前显得体面些……”元嬷嬷一边仔细地给她梳头,一边问,“姑娘,要不要用夫人赏的那盒胭脂?”
“不用了。”车和子心里嘀咕:见那几个小丫头片子,哪用得着这么费劲。她干脆连妆也不化,素着一张脸就去了。
学堂设在杨夫人正房后面的小花园暖阁里,离车和子的住处很近。
一进暖阁,车和子就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姑娘们分成了两拨。一边是“三个彩”,另一边则围着杨三三。更准确地说,是杨三三一个人,用挑剔的眼神看着其他人。
杨三三打心眼里瞧不起三个彩,撇着嘴说:“不过是几个丫头,也配来学堂凑热闹?”
三个彩也不是好惹的,立刻回嘴:“呵,有些人自己不也是靠着沈家才能来这儿念书,论亲疏远着呢!”
杨三三一眼看见车和子进来,立刻把矛头转向她:“哟!住得最近的反倒来得最晚?果然丫鬟就是丫鬟!”她本来也不至于处处针对车和子,可自从听说杨夫人求得沈凯之同意,以后车和子的待遇要和她杨三三、庄胜男一样,心里就堵得慌!她可是正儿八经的表小姐,怎么能跟一个亡国来的丫头平起平坐?
见车和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杨三三更来气了。再看到车和子身上簇新的杏色百褶裙,那精致的做工——是元嬷嬷熬了三个晚上赶出来的——衬得她自己那件桃红纱裙又俗气又廉价,妒火一下子烧起来,口不择言道:“再敢这么懒散,小心我告诉夫人,让你跟那个媚奴一样去罚跪!”
车和子简直想叹气——真想害人的人,会这么大声嚷嚷自己的手段吗?这杨三三,就是个纸老虎。
“三三!别闹了!”旁边的周夫人赶紧出声制止,压低声音提醒她,“府里押班娘子的份例什么时候比姑娘差了?夫人这么安排,不过是给小和子一个正经上学的名分罢了!你刚才那些话,要是让她传到夫人耳朵里……怕是你得替媚奴去跪了!”
杨三三最怕杨夫人,一听这话,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还是嘴硬道:“哼!本小姐才懒得跟一个婢女计较!”
三个彩立刻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凑到车和子身边,惊讶地问:“怎么素着脸就来了?夫人管你也太严了吧……”
彩华接过话头:“还不是因为苏家那档子事?自从那个狐狸精出了事,蔡夫人一气之下,把北院的胭脂水粉都停了!”
彩云小声说:“听说今天北院的双双和灵儿姑娘也要来一起上课呢……”
杨夫人见双双和灵儿这两位世家出身的姑娘举止得体,便格外开恩,让她们的待遇和三个彩一样。
正说着,双双和灵儿一起走了进来。两人虽然穿着新衣,但明显不合身,针脚也粗糙,一看就知道是别人挑剩下的料子做的。
见到这两位旧识,想到以后上课有伴了,车和子心里的不快一扫而空,笑着说:“太好了!以后我一定一节课都不落下!”
“先生呢?今天学什么?”她兴致勃勃地问。
“跳舞!”三个彩异口同声地回答。
车和子一听,眉开眼笑——跳舞她虽然比不上专业舞伎,但糊弄这些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今天这课,混过去没问题!
周夫人拍了拍手。只见一个人走了进来,看清是谁后,暖阁里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三个彩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怎么是她?凭什么让这狐狸精教我们?!”上次麝香事件的阴影还在,她们可没忘。
要说这教舞的机会,是苏云梦自己向杨夫人求来的。她被贬为三等侍女后,本该做些洒扫的粗活。但沈府虽大,真正有本事的人却不多。
张夫人倒是懂跳舞,可她哪有心思教这些身份不上不下的“半吊子小姐”?真正的舞伎们也觉得教这些小姐既没油水又容易得罪人,都不愿意来。只有苏云梦,为了翻身,抓住一切机会。
苏云梦虽然只穿着普通侍女的衣服,但那千娇百媚的样子,在一群人中依然很显眼。
周夫人不动声色地退到角落,冷眼看着——且看这苏云梦怎么搞定这群难缠的小姑娘……
苏云梦一句废话也没有。她径直走到暖阁中央,足尖一点,腰肢一拧——
下一刻,整个人像陀螺一样飞快地旋转起来!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裙摆飞扬。苏云梦身姿轻盈,足足转了十二圈才稳稳停下!
暖阁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姑娘们惊讶的抽气声。
苏云梦环视一圈,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姑娘们,想学这本事吗?”
彩华毕竟学过一点,忍不住也试着转起来,结果三四圈就摇摇晃晃地停下了。彩云等人也跃跃欲试,结果无不东倒西歪,面红耳赤。
杨三三看着她们的窘态,哼了一声,昂着头走上前。谁知她连基本的旋转都站不稳,差点一头撞在桌子上。又羞又恼之下,她一指车和子,抬高声音:“你呢?不是大家闺秀吗?会跳这种舞吗?”话里充满了挑衅,还带着对七夕节车和子比她得赏多的嫉妒。
双双捂着嘴偷笑,她是知道和子有几斤几两的。灵儿则紧张地抓住和子的手:“和子,你会跳胡旋舞吗?”
和子摇摇头。
但既然杨三三下了战书。
车和子从容走上台,轻盈地旋转起来,一连转了五六个圈后,才恰到好处地、装作有点“坚持不住”的样子停了下来。
杨三三看得目瞪口呆。
彩云、彩霞她们平时最讨厌杨三三的跋扈,见状立刻夸张地拍手叫好:“这才叫真正的贵女风范嘛!”
“就是!能文能舞懂骑射,这才是正经女公子!”
眼看又要吵起来,苏云梦适时开口:“姑娘们有拌嘴的工夫,不如多练练舞。”她深知这次机会来之不易,立刻收起媚态,神情认真起来,对每个姑娘的动作都一丝不苟地指点,没有半点马虎。
这些姑娘学舞,不过是为了以后社交场合不至于太丢脸,添点谈资,此刻倒也听话地收敛了。
到了下午,才是重头戏——学管家记账。
姑娘们各自回院子吃了午饭,稍作休息,下午的课就挪到了花园旁更雅致的书斋里。几张美人榻上,三三两两倚着娇弱的少女。授课的是郑押班。
“今天,我们学看账算账。”郑押班言简意赅。
要说记账的本事,车和子虽然没实际管过账,但肚子里那点墨水,也足够碾压在场的所有姑娘了。
郑押班拿出一份沈家最偏远一处小田庄的历年旧账。内容看起来简单:算算这三百亩地一年能给沈家带来多少收益,然后定下缴交的份额和时间。
这却是中等官宦人家当家主母必须会的本事。
车和子对着账目草草一看,几乎不用翻旧例,提笔刷刷就写好了清单,交给郑押班后,转身就想走。却被旁观的灵儿眼疾手快拉住:“就这样写写,就想溜?”
三个彩伸头看了看车和子的清单,分春秋两季,条目清晰明白,比她们写的不知有条理多少倍,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灵儿却指着清单,认真地说:“向庄户收租,无非是收实物或者收银子。”
“收实物呢,”她细细道来,“通常是粮食、丝绢,有时候也加点鸡鸭鹅之类的土产。看着稳当,可要是碰上灾年,或者硬让不产丝的庄子也交绢帛,庄户就只能卖粮换布,中间被粮商层层盘剥,不知道要被刮走多少血汗钱。”
“更麻烦的是,如果那庄子离得远,千里迢迢运粮食过来,路上的损耗……”她顿了顿,眉头微蹙,“只怕运到时连七成都剩不下!”
“可要是改收银子,”灵儿继续分析,“谷贱伤农!庄户不得不在粮价最低的时候卖粮,粮商趁机压价,只怕最后到手的银子,反而不如粮食价值的七八成……”
这番话,听得书斋里的姑娘们面面相觑,似懂非懂,只觉得里面的门道比想象中深得多。
一直没说话的郑押班,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和子要开始辛苦的双份工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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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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