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等舞伎闻言,皆茫然摇头,带着哭腔道:“重阳节原该是张夫人领舞的,可她……她犯了错被禁足了。宴席的节目单却没变,我们得在没有张夫人的情况下跳完整场……”明霞说着又哭出声来,“如今连珍珠银凤钗都没了,我们……我们跳砸了可怎么办?”
车和子心中雪亮:凤钗丢失固然是祸事,但舞伎们真正的恐慌,源于领舞缺席带来的巨大压力!她们既怕跳不好受罚,又怕凤钗失窃之事败露,这才跑到梅下雪屋里闹事。她定了定神,语气沉稳:“诸位姐姐只需将各自的舞段练熟。领舞之事与凤钗之忧,交给我便是。”
“我们都听车大姑娘的!”明霞等人如蒙大赦,抽噎着应下,这才陆续散去。
屋内重归寂静,梅下雪却比方才被揪打时更加惊惶。比起舞伎们的吵闹,她更恐惧自己私卖珍珠银凤钗的勾当被揭穿!
车和子遣开旁人:“双双、灵儿,劳烦你们去烧些热水,给梅姐姐梳洗压惊……”两位少女会意,知道和子要与梅下雪密谈,悄然退下。
四下无人,车和子轻叹一声:“梅姐姐,平日里账目上亏空些小钱,或是克扣点月料,尚可遮掩。可你竟敢私卖府库里的珍珠银凤钗!这事若捅出去……”
梅下雪浑身一颤,死死抓住和子的手,声音发抖:“妹妹!好妹妹!你千万替我瞒住!万万不能让人知道啊!”
车和子见她仍心存侥幸,无奈道:“这事……只怕北院那几位嬷嬷,早已心知肚明。”
梅下雪闻言,泪水夺眶而出:“和子,你不知北院管家的难处!我填窟窿,把自己的月钱贴进去都不够,连攒了多年的体己都搭上了……是唐嬷嬷!是她撺掇我,说卖了凤钗的钱,横竖也是花在这些姑娘们身上……”她泣不成声。
车和子理解她的困境,问道:“那珍珠银凤钗,一只多重?样式如何?”
“一只……足有三两重。”梅下雪哽咽道。
车和子心算:三十两银子加上工费,数目不算太大。但珍珠银凤钗真正的价值,在于那些莹润的珍珠!
“还卖了别的吗?”车和子需摸清窟窿到底有多大。
梅下雪不敢隐瞒:“还……还挪用了些她们平日用的银簪子、小银饰……这些东西,我自个儿还能慢慢补上……”
“我手头还有些银钱。”车和子道,“但眼下不能直接给你。梅姐姐,你随我去取。”
梅下雪正要起身,却被折返的灵儿拦住:“梅姐姐,你这会儿跟和子出去,岂不惹人生疑?还是我陪和子走一趟稳妥。”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两人出了院落,走在清冷的廊下。
灵儿低声道:“和子,梅姐姐自己的体己,补上几只凤钗绰绰有余。你方才若狠狠吓她一吓,以她那担惊受怕的性子,定会咬牙补上。何必……”
车和子仰头望着漫天星斗,声音轻而坚定:“女人家,谁不想存点安身立命的钱?我当年被抄家时,早已身无分文。如今手头这点金银,不过是意外之财罢了。”两人回到稻麦舍,紧闭房门。可惜和子的金银细软都留在旧院,手边并无现银。她目光扫过妆奁,落在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绿得如同春水般莹润的罗裙上——那是沈浩所赠。和子微微一笑:“把它卖了,换珍珠绰绰有余。”她又对灵儿耳语:“劳烦灵儿姐姐悄悄把钱姐姐请来。我去寻另一人……”
次日清晨,三位管事嬷嬷照例前来点卯。只是昨日还沆瀣一气的三人,此刻已是貌合神离。唐嬷嬷强作镇定,仿佛无事发生;鲍、史两位嬷嬷却冷着脸,对她视若无睹。车和子不动声色地处理完日常琐事,便挥手让她们散了。她约上梅下雪,一同去见那位沦落为三等仆役的苏梦云。
自麝香事件后,苏梦云虽未被逐出沈府,却从押班直降为三等仆役,成了舞伎们的跑腿嬷嬷。除了教授舞技,还得伺候舞伎们的起居,昔日风光荡然无存,终日郁郁寡欢。
听完车和子的计划,苏梦云眼中闪过一丝渴望,随即又被自惭形秽淹没:“我……我一个落魄之人,怎配去领舞?”话虽如此,她紧攥的指尖却泄露了内心的不甘。
车和子鼓励道:“苏姐姐舞技冠绝一时,谁人不知?”
“别提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苏梦云苦笑,衣袖下露出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角,“你看看我如今穿的什么?都是别人不要了才扔给我的!”她曾拥有数箱华服,如今只剩两身旧衣轮换。
车和子点明关键:“张夫人被禁足,无法领舞,这不正是苏姐姐重振声名的良机?”
苏梦云托着下巴,忧心忡忡:“张姐姐哪里是真犯错?分明是有人容不下她得宠!她比我还要谨小慎微……我若此时出风头,会不会也……”她眼中充满对倾轧的恐惧。
车和子分析道:“苏姐姐,你如今已是三等仆役。跳得不好,还能再降到哪里去?若跳得好,说不定立刻就能提拔回押班!怕什么跳不好被赶出去?若真扣了月钱,我替你补上!”
想到当年麝香风波那般大祸都未被逐出,苏梦云心思微动。可现实难题仍在:“就算我肯……也没有像样的舞衣啊!”
“舞衣已备好了。”车和子立刻取出一件流光溢彩的舞裙——正是她变卖绿罗裙时,特意加价要求添置的。尺寸与苏梦云刚好相合。
苏梦云指尖颤抖着抚过华美的裙料,既惊且疑:“若有人问起这舞裙的来历……”
车和子早有准备:“姐姐想到的,我岂会疏忽?”正说着,钱琼瑛应约而来。车和子立刻上前,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钱姐姐,就说这舞裙是你做的,可好?”
钱琼瑛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嗔道:“你这丫头!刺绣、香囊、络子我还能应付,做衣裳的手艺……”
“好姐姐!求你了!”车和子不依不饶,拉着她的手摇晃。
钱琼瑛被她缠得无法,只得笑着应承下来。
九月九,重阳家宴。主持宴席的是蔡夫人——正是她一手促成了张夫人的禁足。
张夫人本是个贪杯直率、毫无心机之人,在众姬妾中最得沈凯之欢心。奈何心思过于单纯,不知祸从口出。一日酒后,她竟对着沈凯之唱起了前朝亡国之音《□□花》。沈凯之当时未觉不妥,却被蔡夫人抓住把柄,点破此乃亡国妖曲,再经其他失意姬妾煽风点火,张夫人便被罚禁足一月,自然缺席重阳宴。还有一位缺席的,是称病告假的何夫人(何招儿)。这理由在蔡夫人听来,简直是明晃晃的不给面子!
歌舞开场。舞台之上,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翩然登场。虽已深秋,她却只着一袭轻薄的白纱罗裙,在特意增添的八角宫灯映照下,宛如月宫仙子谪落凡尘。台下,车和子穿梭忙碌,确保灯光聚焦于苏梦云一身。
“妙!妙啊!”席间赞叹声不绝于耳。
一舞终了,苏梦云艳惊四座。她正欲酝酿一番对沈凯之的感激之词,却瞥见车和子递来的眼神——不可多言!
车和子深知沈凯之脾性:若苏梦云此时开口奉承,只会惹他厌烦,前功尽弃。
“这白纱舞裙……”蔡夫人果然发难,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苏嬷嬷,凭你的份例,置办得起?”
车和子早有应对:“回夫人,是我做的。将军常教导我们要自食其力,我便用府库里的白纱改制了这舞裙。”
沈凯之闻言大笑:“你这淘气鬼!连自己梳妆都常弄得乱七八糟,还会改制舞裙?”
车和子故作委屈:“将军英明!是……是我见苏姐姐日夜思念将军,以泪洗面,才想了这个法子,让她能见将军一面……”她心中盘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供出钱琼瑛。
“是我帮和子做的。”钱琼瑛却主动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和子对我说,不忍见真心惦念将军的人,连面都见不着。她便出主意,我动手缝制。”
钱琼瑛这番话,更得沈凯之心意。他笑道:“和子做这些事,怕是另有所图吧?”
车和子抓住时机:“将军明鉴!和子确有一不情之请。为苏姐姐伴舞的诸位姐姐,终日辛苦应承府中差事,却……却无月钱可领。”
沈凯之心中大乐。他让车和子管家,本是想看她手忙脚乱的笑话,没料到她竟如此认真!他朗声道:“准了!伴舞的舞伎,皆按二等仆役份例,发放月钱月料。苏梦云……”他看向台上,“提为一等侍女,即日调回我院中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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