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香阁内,鎏金香炉青烟袅袅。杨夫人端坐暖榻之上,眉宇间却笼着一层忧色。
前几日,她从外府得知一个消息:向来与舍那没什么往来的二大王鲁王韩楠之妻黄意意,竟突然登门拜访女儿。杨夫人深知这位二王妃性子高傲,连对太子妃都爱答不理,与其他王妃更是少有往来。她心中疑惑,便托人打听缘由。这一打听,却让她气得心口发堵!
原来,二王妃突然发难,竟是因为四大王韩柱的妾室——淳静公主何玉媛,私下将沈舍那赏赐给她的金银器物,转赠给了其他几位侧室妹妹!各王府女眷之间私相授受本是常事,王妃们通常也睁只眼闭只眼。偏偏这位二王妃是个极要面子的,认定是何玉媛故意显摆,拿她赏赐的东西来压自家府上的何孺人一头!
二王妃盛怒之下,竟直接冲到舍那面前,甚至命人将何玉媛从她院里拖了出来!若非舍那及时抓住二王妃扬起的手臂,加上二王妃对舍那这位大女公子终究存着几分忌惮,那日何玉媛怕是要当众挨一顿耳光!最后,还是四大王韩柱好话说尽,才勉强将怒气冲冲的二王妃劝走。
“我的舍那,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杨夫人听完事情始末,怒意难平,“皇家给我们添麻烦也就罢了,如今竟连累我女儿受这等闲气!”她目光转冷,“关于那位公主,还有什么不堪的传闻?”
王押班垂首回禀:“何玉媛在陈朝公主中名声最是不堪,裙下之臣数不胜数。听说还曾与情郎出入烟花柳巷,留下些不堪入目的淫词艳曲……”
“啪!”杨夫人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想到自己金枝玉叶的女儿竟要与这等女子同处一个屋檐下,她更是怒火中烧!舍那嫁了个荒唐王爷已是委屈,如今府里还添了这么个惹是生非的祸水!“韩柱那小子,待我女儿不好也就罢了,竟敢让这等□□进门!”杨夫人决然道,“等凯之回来,我定要与他商议,把这不知廉耻的公主打发到佛寺清修去!”
王押班连忙劝道:“夫人息怒!若是别府公主惹出事端,大女公子处置倒也罢了。可若大女公子无缘无故将人送去佛寺,只怕会落个‘善妒不容人’的恶名,反倒坏了名声。”
杨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女儿家的家务事,我们做长辈的插手太多确实不妥。但若那旧公主再敢对我女儿有半分不敬……”她眼中寒光一闪,“不必再禀告皇家,我们沈家自行处置!直接剃了她的头发送去佛寺,也好让女儿落个清净!”
她缓了缓,问道:“舍那事后是如何处置的?”
王押班回道:“大女公子按规矩早已给何孺人安排了单独院落。眼下曹押班来报,大女公子已将何孺人迁居到自己的正院,命她随身伺候了。只是……小人有些担心,那位公主不懂规矩,万一伺候不周,气着了大女公子可如何是好?”
“好事!”杨夫人神色稍霁,嘴角甚至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舍那身为王妃,这些拿捏妾室的手段,是该学着用了。”她对王押班吩咐道,“让曹押班盯紧点!若那公主有半点不敬主母之处,便是现成的由头,立刻将她撵出王府!”
杨夫人思忖着府里谁最了解何玉媛的底细,想来想去,心中有了人选。“去请陶夫人来,让她随我一同去见见和子。”
稻麦舍内,车和子难得清闲。这几日北院事务不多,她正惬意地窝在房里,一面吃着香脆的杏仁酥饼,一面翻看着新得的话本子。忽闻杨夫人驾临,她慌忙将话本子塞到坐垫底下,起身出门相迎。
见杨夫人与陶夫人已在堂上落座,车和子忙上前施礼。陶夫人亲热地拉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在自己屋里,不必这般拘礼。”
屋角火盆烧得正旺,偶尔迸出几点火星。杨夫人看着和子,露出温和的笑容:“和子别紧张,我和陶夫人就是过来坐坐,跟你聊聊家常。想问问你……关于那位淳静公主何玉媛的事。”
杨夫人此前已多方打探过这位公主的底细,但知道陈朝宫廷秘辛的人虽多,肯直言不讳的却没几个。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她更想听听和子这个“自己人”怎么说。
车和子忙摇头,表示自己与淳静公主并不相熟。
杨夫人岂会不知?她早听说在南陈旧宫时,孩子气的何玉媛曾与年幼的车和子拌过好几次嘴。她循循善诱道:“和子,就当是闲聊,说说你知道的就好。”
车和子轻叹一声:“她呀……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个被宠坏、长不大的瓷娃娃罢了。明明领着双份的公主俸禄,竟还能把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她对何玉媛最深的印象就是奢靡幼稚,什么百鸟裙、百宝盒……最出格的一次,为了和驸马赏烟花,竟下令清空了建康西市整条街的百姓!
杨夫人单刀直入:“这位淳静公主,私底下可有情郎?”
车和子半开玩笑地回道:“夫人若想看陈朝公主的风月故事,何必去寻那些街头话本?翻翻陈朝代宗朝和湣宗朝的宫廷实录,只怕比话本子还要精彩百倍!”
代宗是陈朝第四位皇帝,荒淫无度,陈朝衰败始于他手,最终死于宫廷政变。湣宗是代宗之弟,登基后懦弱无能,朝政被其姐定国公主把持。定国公主虽有几分才干,却为人残暴,大肆屠戮宗亲,连亲妹妹兴国公主也未能幸免,最终酿成“长公主干政之乱”。
自此之后,陈朝皇室虽仍给予公主丰厚嫁妆,却严禁她们涉足朝政。车和子每每想起这段历史,总会忆起那位据说性情温柔却早逝、自己从未谋面的外祖母——兴国公主。
陈朝末代皇帝,是湣宗的小儿子。若非一连串的宫廷血案,这皇位也轮不到他。他虽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心地倒不算坏,在太平盛世或许能得个“仁君”之名。可惜生逢乱世,这般性子,注定只能做亡国之君。
杨夫人见从和子这里也问不出更多关于何玉媛的秘闻,便起身告辞。陶夫人临走前特意叮嘱和子:“何招儿病着,身边没个贴心人,你得多费心照看些。”
车和子无奈叹气:“她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照顾?”
陶夫人嗔怪道:“你现在可是当家人了,别耍小孩子脾气。她性子是娇气了些,可说到底也是你表姑,长辈呢……”
车和子闻言,立刻伸出手,半真半假地讨要:“陶姨,我在北院管家本就精打细算,日子紧巴巴的。何招儿她生病吃药,这笔开销……总该她自己出吧?”
陶夫人被她逗笑了:“夫人早有吩咐,何招儿的药钱不走北院的公账。若药需从正院库房支取,你只管去领;若是府上没有,需从外头采买,也尽管去买好的,不必心疼银子!如今你管着北院,总不能对病人坐视不理吧?”车和子只得应下。
她虽早已将梅下雪、何招儿等人的账目分门别类整理成册,实行各收各支。可姐姐们都觉得把钱匀出来另找人采买,花费反而更大,索性还是维持旧例,统收统支。和子管了这些时日,北院的账目依旧是一团乱麻。
如今何招儿生病吃药,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进出,这北院的账怕是更理不清了。
“理不清才好……”车和子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浑水才好摸鱼。”她盘算着何招儿的药钱:若从外头买,钱虽先由北院支出,月底再找正院核销;若直接从正院支取药物,花费也是先记在北院账上,同样月底结算。这两种方式之间,岂不正好有空子可钻?这不就是给她挪用药钱提供了便利?
车和子越想越得意,反正她早已“借用”了何招儿的月钱月料,也不怕再多一项“罪名”。
几日后,大雪纷飞,如柳絮漫天。
何招儿在建康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雪景,一时兴起,换上新做的水红色蜀锦长裙,那鲜亮夺目的红色在雪地里格外耀眼。
“这颜色虽美,可不禁洗。”玉茹在一旁提醒,“公主千万小心些。王小夫人就因不慎弄坏了新制的宫裙,被将军罚过禁足呢。”沈凯之掌家之初,家业未丰,又逢北有漠北之患,南有陈朝虎视眈眈,因此治家极严,严禁铺张浪费。
何招儿扶着柳儿的手,步入果林。只见白雪皑皑,压弯了枝头,天地间一片琉璃世界,晶莹剔透。
“啪!”一个熟透腐烂的柿子突然砸在何招儿的新裙上!黏稠的柿汁瞬间将轻薄的纱罗裙染红了一大片!何招儿惊得手足无措。
“哈哈哈……”玉桃、明霞等几个少女从树后钻出,拍手嘲笑,“县主殿下家大业大,想必不会心疼这点东西吧?不喜欢烧了便是!”
何招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和嘲讽,竟毫无招架之力,显得狼狈不堪。
柳儿连忙护着何招儿想离开,明霞等人却围了上来,继续讥讽:“都亡国了还摆什么县主架子?”说着,竟有人从地上抓起泥巴朝何招儿扔去!“裙子上多点颜色才好看嘛,这不就成‘百鸟裙’了?”
柳儿挺身挡在何招儿面前,厉声呵斥:“有本事你们穿上铠甲,上阵杀敌去!何必在这里欺负自己人,拿弱女子出气!”
明霞等人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住。柳儿目光如电,正色道:“我是上过战场的人!若有血性,就该拿起刀剑,去找那杀害你们父兄的仇人拼命!在我面前耍横?我见过的刀光剑影,不比你们见过的少!”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沙场历练出的凛冽。明霞等人一时羞愧难当,又慑于柳儿的气势,很快便讪讪地散去了。
“若我真是男子,定要拔剑上阵,为父兄报仇雪恨!”躲在暗处目睹这一切的车和子,心中暗赞,“柳儿这话,说得真痛快!”
“你若真是男子,或许尚可上阵杀敌。”仆叙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笑意,“可惜,你终究只是个女子。”
车和子立刻反唇相讥:“女子就只能等着男子来保护?难道女子就不能自己保护自己吗?”
仆叙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不再言语,转身默默离去。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无力周全,又有什么资格去嘲笑和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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