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梦之后,车和子身子大好,时常出门走动。
田庄头夫妇俩见她好转,伺候得愈发殷勤备至。但田庄头私下却对妻子嘟囔:“唉,这姑娘住着,沈家一月足足的给五两银子开支料钱,算下来也咱家半年嚼用多的还多……”
他婆子嗤笑一声,戳着他脑门道:“真是眼皮子浅!沈家名下像你这般的小庄子,没一百也有八十!这点银子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她压低声音,眼中闪着精明,“让咱们两个丫头多去亲近她!若能得了她的青眼,引荐去沈府做个体面婢女,月钱丰厚,四季衣裳,不比窝在这田埂上强百倍?咱元头东田庄这点薄田小院,在沈家挂得上号吗?”
这庄头家的元头东田庄,三十来口人,在沈家广袤田产中实属微末。与旁边数百人丁、田连阡陌的元头西田庄相比,更显微不足道。经婆子点醒,田庄头心思活络起来,立刻让两个女儿多去找车和子玩耍。婆子更是巴望着女儿能攀上高枝,夫妻俩变着法儿地讨好元嬷嬷。
车和子想去田间撒欢,元嬷嬷唯恐糟蹋了好衣裳。她便索要了田家女儿的粗布衣衫,央求夏姐帮她梳妆。夏姐撇着嘴,一脸不情愿。车和子不以为意,只让小萍帮着换了装束。
小萍本就是田户出身,熟稔农事,雀跃道:“姑娘,田里的果子都熟透啦!我叫庄头摘些来给姑娘尝尝鲜?”
“既有鲜果,何不自摘自食?”车和子利落地束紧腰带,拉着小萍便奔向果园,如狸猫般灵巧地爬树摘果。田间蛙鸣阵阵,她索性脱了绣鞋,卷起裤管便跳到泥泞水田里捉青蛙去了!
那活泼泼的样子,浑然是个农家小女。她踩着湿泥,招呼田家两位姑娘和小萍同乐。田家小女儿怯怯道:“姐姐,我怕那青蛙……” 大女儿则忧心忡忡:“车姑娘,千万当心滑倒啊!” 小萍也畏缩不前。
车和子自顾自猫腰寻找:“小萍,你去生堆火!等会儿我们烤田鸡吃!”
小萍老实应下,回屋取火的档口,竟把车和子下田捉蛙的事一字不落地禀告了元嬷嬷。
元嬷嬷听罢,长叹一声:“唉……这世家大小姐,真没半分金枝玉叶的体统!”
夏姐趁机接话,冷笑道:“可不是么!明儿甲嬷嬷回府领份例,定要原原本本禀报夫人,姑娘这‘病’可是大好了!” 元嬷嬷递上两双新布鞋给甲嬷嬷,再三叮嘱务必将姑娘痊愈的消息回禀夫人,并请示是否接姑娘回府。
翌日,甲嬷嬷在沈府内宅足足等候了半日,才得见杨夫人。她紧张得手心冒汗,大气不敢出,好容易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情况。杨夫人听闻车和子好转,笑容雍容:“女儿家,果然清净地方才养人。”
甲嬷嬷壮着胆子问:“夫人……可否安排姑娘回府了?”
杨夫人端起茶盏,不疾不徐道:“王押班,去写个帖,备好车,请羊太医跑一趟田庄,再瞧瞧和子的身子。” 略一沉吟,“再叫上梅林庵的太宁师太一起去看看。”
羊太医接到沈府请帖,心中叫苦不迭。往返郊野足足五十里,耗时整整一日,诊金却仍是区区二两。但沈府的车马已候在门外,他只得颠簸一路,来到元头东田庄。
“太医到了!”元嬷嬷打起帘子,迎他入内。
羊太医放下药箱,抬眼瞧见车和子端坐床上,脸颊红润,心中先是一宽。可这姑娘为何绷着脸?
原来元嬷嬷早知太医要来“复诊”,硬是将一心惦记着果园果子的车和子关在屋里。从清晨等到日当正午,车和子早已烦躁不堪。
元嬷嬷催促道:“快伸手,让太医请脉!”车和子懒洋洋地伸出手腕。
羊太医搭了足有半盏茶工夫,先是皱眉深思,后又缓缓舒展:“姑娘……近来饮食可好?”
元嬷嬷抢着答道:“中午姑娘吃了两碗饭,一个大鸡腿,五块炖得烂烂的羊肉,还有不少新鲜菜蔬!哦,还尝了几个柿饼!”
“羊肉温补是好,柿饼性寒,姑娘不可多用……” 羊太医又啰啰嗦嗦讲了一堆《素问》、《灵枢》里车和子耳熟能详的老生常谈。他再次端详面色,又让和子吐舌苔细看,红晕是假不了的,于是又搭了遍脉,反反复复地问,车和子几乎要拂袖而去。
最终,羊太医捋须下结论:“姑娘身体已无大碍,只需饮食稍加留意便是……” 话音未落,太宁师太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元嬷嬷认得此人是梅林庵的太宁师太,一个惯会借着与沈府那点微末关系打秋风的老尼姑,府里体面点的管事婆子都不大把她放在眼里。她心里打个突,面上却堆起笑容:“哎哟,师太来了?快请坐下喝杯茶!”
“阿弥陀佛。”太宁师太假模假式地宣了声佛号,目光扫过屋子,“夫人忧心姑娘身子,怕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特命贫尼前来诵经驱邪。”她故意压低了声音,显得煞有介事,“小姑娘家魂魄轻,最容易招惹些……东西。”
元嬷嬷忙让夏姐去沏茶,强拉着太宁师太坐下。师太在凳子上坐定,抬眼打量榻上的车和子——小小年纪已是冰肌玉骨,气度不俗,果然是贵胄出身。
这位师太对沈府内宅诸事打探得门儿清,沈将军饭桌上吐几根鱼刺她都能知道,怎会不晓得车和子的来历?但差遣她的是杨夫人,这其中的用意……
太宁师太脸上挂起谄笑:“姑娘的生辰八字,可否告知贫尼?让贫尼为姑娘起一卦,看看命盘有无冲克?”
车和子看着她那虚情假意的笑容,心中冷笑,面上却肃然道:“师太此言差矣。女儿家的八字岂可轻泄?若碰上那居心叵测之辈,行那厌胜魇镇之术,损人阴德,岂不害人?我可是听闻,宫里头不少阴私案子,就是这么来的。”她一顿抢白,义正词严。
太宁师太被噎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车和子话锋一转,单刀直入:“师太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太宁师太噎住了,她本想拿到八字,好编排些“命中带煞”、“与沈家相克”的话头,把这碍眼的姑娘彻底留在府外,没承想碰上个如此伶牙俐齿的主儿!
车和子见状,反而莞尔一笑,故作高深道:“北为阳,乾气也;南为阴,坤道也。东主生发,西承肃降。”(注:此处化用阴阳五行方位说,但车和子实际并不精通)“我在洛阳城中缠绵病榻,在这西面田庄反倒无虞,此乃何故?想来是我命格微薄,承不住都城那煌煌‘阳火’之盛啊!” 她煞有介事地说着,把那些曾听过的僧尼之言七拼八凑起来,眼看快编不下去了,索性收了话头——她心知肚明,回到沈府是羊入虎口,在这乡野,能拖一日是一日!
太宁师太揣着元嬷嬷塞来的五两银子,与羊太医同车回城。两人对好口径,连夜去回禀杨夫人。羊太医捻着胡子,引经据典道:“《素问》云:木曰敷和,火曰升明,土曰备化,金曰审平,水曰静顺。姑娘之症乃水土之忤……”
杨夫人矜持地听着。太宁师太却早不耐烦了,抢着说道:“车姑娘在庄子上气色是好些了。但皇城根下,王气太盛,小户人家的女儿福薄,恐难承当。还是在乡野之地为妙。”她本想重复车和子那套“阳火”说辞,可惜半句也没记住。
这话直白简单,杨夫人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各赏了两人五两银子,又私底下多给了太宁师太五匹细绢。
她转而吩咐王押班:“明日有嬷嬷去给和子送份例时,把新制的软绸被褥捎上一套,她的月例银子也一并带去,莫短了她的用度。”
甲嬷嬷很快将府里的新制凉席、枕衾以及两盒精巧点心送到了田庄。她传话道:“夫人说,田庄地气好,让姑娘多养些时日,不急着回府。”
小萍打开点心盒子,眼睛放光:“姑娘,这点心……真好看!”口水几乎要流下来。
车和子笑着招呼她同享。比起府邸重重门墙的禁锢,她宁愿留在这乡野。每月三两二钱银子的月钱一文不少,加上府中的供养,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然而元嬷嬷却多虑起来:“夫人这是……不打算让姑娘回府了?”她暗自揣测,“莫非是想把这姑娘留在外边,日后随意配个小户人家打发了?” 一想到车和子可能就此失势,她伺候的心气也懈怠了,整日借口回家吃饭过夜,对和子爱答不理。
无人管束,正合车和子心意,她在田庄愈发逍遥自在。
偶尔,一丝逃离沈家的念头也会冒出来。但只略一细想,她便颓然长叹。莫说盘缠难筹,没有官府开具的“过所”路引,她恐怕连这田庄地界都出不去。
她望着窗外,心思又飘向远在建康的妹妹,别离已近半年……
“姑娘,你怎么了?”小萍见她神色郁郁,以为旧疾复发。
车和子看着这心思单纯的农家女,倒是一点心事也无,也是福气。她展颜道:“闷得慌,觉得有些无聊罢了。”
“没病就好!”小萍拍手笑道,“姑娘,我最近总看见夏姐姐和庄头的儿子田甲哥,偷偷摸摸到后院小屋那儿去,神神秘秘的!喏,这会儿夏姐又溜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干些什么?”
这引起了车和子的好奇,便随着小萍悄悄前去窥视。只见夏姐正依偎在田甲怀里,攥着汗巾子嘤嘤哭泣:“当初想着跟了这位姑娘能得些好处,才愿意来这乡下地方。谁成想她竟被丢在庄子上不准回去……再过个年把,夫人随意添份妆奁将她配个小门小户,我岂不是也要跟着去伺候那些人家了?我堂堂沈府二等侍女,难道还要降格去做那四等婢女不成?”
田庄头的儿子田甲笨拙地拍着她的背,瓮声瓮气地安慰:“莫哭,姐姐,我……我想想法子。”
夏姐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手却悄然滑向了田甲的腰带……
车和子抿嘴偷笑:“真是……春天到了。”她虽好奇,但也知后面场面不宜让小萍看见,连忙拉着她躲开了。
小萍还懵懵懂懂地问:“夏姐姐都是二等了,为什么还要去做四等呢?”
车和子戳了戳她的脑袋:“笨丫头,因为你的夏姐姐心气高,更想‘上进’啊!”
小屋之内,一番**之后,田甲有些沮丧:“姐姐,我只是庄户人家的儿子,帮不了你什么前程……”
夏姐理好散乱的鬓发,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过些时日,我听说府里贵人们会来田庄小住避暑……那,便是姐姐我的机会。”她心中已然勾勒好一个计策。
终于虐的剧情,小收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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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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