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终厌竹也只能在窗边的罗汉榻上将就入眠,但比起在屋角还是好多了,只要把窗户闭紧,油灯点燃,昏黄的光装了满室,空气便不那么阴冷了。
她裹紧轻薄的被褥,紧贴着窗壁,山坳里的风左突右进,在长街上扭曲成一阵阵的哀嚎。
这天气真是变得蹊跷,明明已经风和日丽了,偏偏还要在初夏再挣扎一番,仿佛晚春实在走得恋恋不舍。
厌竹摩挲着青叶剑柄上的雕刻的花纹,十二片竹叶,细长蜷曲。她想静下心来,听听不远处床上的动静,可温吞的棉被里只有自己冗长且沉重的呼息。
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好似永远也没有停歇。
恍恍惚惚间,好像身处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左摇右晃无处可以寄托。
夜半,厌竹被一阵夹雨的风吹醒,几乎是睁眼的瞬间,她就被近在咫尺的身影吓得惊叫出声。
“谁?”
“谁?”那身影冷道:“学武之人的耳目还这么不清明?”
厌竹后知后觉,拉紧滑落的棉被,满身戒备:“你想做什么?”
萧雯大概是被她这个动作讶异住了,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恶狠狠道:“真以为谁都在觊觎你的美貌么。”
厌竹羞怒:“你三更半夜站在我面前干什么。”
萧雯一把推开她,把头微探进窗缝中,稍顷接了一脸雨回来,拿衣袖通头擦了,没好气道:“你没听到什么异响么,似雷非雷,持续了一柱香时间。”
厌竹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没有。”
她近来作息规律,又被千丝蛊耗费了心神,疲倦之下微小的声音自然引不起她的注意。
不过听了萧雯的形容,想到这里四面高山,又兼雨水磅礴,她倒很快得出了一个可能性:“难道是泛了山洪?”
萧雯沉吟了一会了,转身来到门边轻敲了两下,很快有人闻声来到门前。
萧雯吩咐道:“去附近看看到底是什么动静。”
趁着那边说话,厌竹抬手把窗户关上,淋湿的棉被变得厚重起来,压得身上沉甸甸的,但她懒得在意,眼下把精神补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明日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她得保存体力以便应付腿脚上的疲累。
第二天,天还未亮,萧雯便早早起身出了门。
厌竹睡足了觉,慢悠悠地来到大堂,里面却早已没有了食客。几个仆妇正在门前与人交谈,神态紧张,仿佛全身心只沉浸在眼下的对话中,对这间客栈也不甚在意了。
她们说完话很快便向长街跑去,毫无留恋,而街上来往的也是与之相同的步履匆忙的人。
厌竹觉得有些奇怪,她上前拦住一个拄拐慢行的老者:“老人家,这是怎么了,一大早街上就乱哄哄的。”
这老者想来也无处可去,径直走进客栈里,在桌上拿起水壶倒茶喝。他喝得急,水从嘴角涌出迫得他呛咳不止:“出镇的路被山洪阻断了,人人都说山上有异响,天上雨云不散,怕不是要走蛟?”
“走蛟?”厌竹听了这话略有些惊讶,此地叫盘龙镇,走蛟一词倒也并非荒诞无凭。但不管是走蛟还是山洪,带来的必然都是能摧毁这个小镇的力量。
她走出客栈,檐角稀稀落落的滴着水,雨虽然不及昨晚那么急了,但还是雨丝绵密,如此阴郁的天气,把四面的山体显得黝黑狰狞了些。
山是仰头能让帷帽掉落的高度。
厌竹四面而望,转而把目光放在长街上。
街面是整齐的石板道,没有泥泞不堪的斑驳,因为街道短小,民居拥挤,所以入眼全是两旁的招幡和檐角。
行人不多,皆往镇外而去,想来都是为了去亲眼见识一下山洪的威力。
厌竹倒是没有丝毫兴趣。
她慢慢向长街尽头走去,街角有棵枇杷树,上面已经冒出青小的果实来了,叶子油亮厚实,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这怎么办呢?”几个妇人从镇外回来,忧心忡忡的样子,厌竹冷眼看去,镇口已经有不少人回来了,三五成群,且走且论。
她闲逛了逛,把时间挨磨下去,但不管在镇上来回走了多少次,始终没有看到那师姐妹几人的踪迹。
午间,传言更加甚嚣尘上,顾挽青被送了回来,在房间里惊魂未定:“咱们昨天走的那路,连带着半个山头都没有了,真真是吓人极了。”
厌竹笑道:“若是山倒塌下来,你可以用轻功逃跑啊,怕什么?”
顾挽青啧啧两声,显是责备她的孤陋寡闻:“山石的摧毁力不是人力可以比拟的,纵然有再好的轻功也无法一跃万丈啊。”
厌竹笑着点了点头,罕见的没有讥讽,毕竟这姑娘说对了。
约末傍晚时分,萧雯终于回来了,她发丝皆已打湿,一绺绺贴于脸迹,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我让他们从山崖上掘得一条出路,日夜兼程去骆城求救,不过人就算来了,想要清理出道路也非易事。”
这个消息对厌竹来说倒算不得坏事,当然她并没有想要百姓受灾,完全是出于对自己处境的考量。
顾挽青看了看左右,后知后觉的问道:“师兄呢?”
萧雯垂了眸,一脸无奈:“他轻功最好,自然得第一个出去。”
顾挽青脸色瞬黯,有些不满,伤人的话不经意间就脱口而出:“师姐的轻功不是比他还好么,你为什么不出去呢?”
听到这话,连厌竹都觉得浑身刺挠,有种害怕引火烧身的仓皇感,她避到窗边,把那濡湿的被子摊开又折起。
萧雯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声色平谈,未有起伏:“我自然可以第一个出去,可我也有自己该负的责任。你若想留下他,只是为了那点儿女情长的把戏,那实在令我太失望了。”
厌竹咬了咬牙根,本想等到顾挽青任性的驳斥,结果什么声音都没有,她由不得要转头去看看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了。
结果顾挽青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萧雯站在屋中间。
像是感应到厌竹的目光,她侧头看了过来,苍白的脸,黯淡的唇,连那双常带笑的眼睛也变得黑雾森森,没了焦点。
厌竹不免又起落井下石的心思,她往前走了两步,在那人面前站定,刚要说话,看那人手指骨节轻轻攫紧,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她眼睛微霎,另一个想法萌生心头:“萧小姐大可不必生气,挽青姑娘还年轻自然不懂得此事的利害。你不用担心,我会时时跟在身边保护她,不会让你有分神顾虑的时候。”
萧雯眼中的雾气渐渐散开,凝聚着一点讥诮:“你保护她?”
“当然。”厌竹眸色郑重,表示自己并无戏耍之意。
“哼。”萧雯冷笑一声,不想多言,她把贴至鬓角的发丝往额后捋去,一张清水脸,在浅淡的灯光下竟有种稚嫩的光滑。
厌竹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不等萧雯又起怒言,她来到榻前从包袱里抖出自己的旧衣,轻轻往那人身前送去:“你衣服都打湿了,换一身再出去吧,可别伤风了。”
夜深,四面的风又起哀嚎,昨晚未听到的雷声开始响起,轰隆隆一阵高过一阵。
厌竹抱剑坐在窗边,未敢有丝毫懈怠。
她把面纱轻轻取下,看向鼓动着的窗户,薄薄的一层纸,正在与外面的狂风做抵抗。
顾挽青坐在床前,本想沉默到底,突然就被这沉闷危险的气氛吓住了,惶然道:“所以,山洪还会越来越严重么?”
厌竹点了点头,趁着风声渐小,推开窗,从窗户的罅隙里往下看去。
长街上人头攒动。
顾挽青站起身来,便要往门外走:“我去找师姐。”
“站住。”厌竹冷道:“你现在推开窗户看一看,便可以看到山下的百姓此时都被疏散到了镇上,入夜时分我就见到萧家私卫正在镇边的空地上简搭木棚,如今大难当前,人人自危,可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了。”
顾挽青见她说得这般严重,整个人有些呆滞,怔然了稍时,才满脸忐忑道:“我们不是应该和师姐待在一起么。”
厌竹叹了口气:“你师姐正在四处奔波救人,恐怕没有精力顾着你,你放心,我虽然武功不济,好歹也能护你周全。”
顾挽青自然不信:“你身体里不是还有千丝蛊么,如何能护我周全。”
厌竹神色微凝,未几道:“总之尽力而为。”
话虽如此,她心里总还抱着点希望。虽然这山上轰轰隆隆一刻不停,但雨已经停了,说不定这沙石落不下来,等来的不过是一场虚惊而已。
当然,老天向来与她不对付,不然也不会让她下山来就经历中蛊受伤,一刻未有停歇。
“山上有石头落下来了。”不知谁高叫了一声,随后整个镇子都沸腾起来。
哭闹喊叫,声音凄惨。
但人们除了在长街上挤簇奔走,却无路可去。
“这可怎么办呢,我们是不是该到山上去躲一躲?”顾挽青战战兢兢的问道。
“哪座山?”厌竹没好气道:“这里山脉相通,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在这里听天由命,没什么别的办法。你不是说了么,纵然有绝世轻功,也不可能一跃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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