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一连下了近五日,从清晨到日暮,天色都是暗沉沉的,泄不出一点亮光。
厌竹躺了几天,把骨头缝里都躺得生疼。
坐起来时,还以为自己伤势恶化了。
等到天气重新好起来,柳杨镇里的百姓对那日夜不歇的念经声逐渐习惯,那石棺的阴霾也早已淡去的时候。
萧雯提出上路了。
厌竹收拾起本就不多的行李,穿着顾挽青送给她的浅色衣裳,来到了楼下马厩前。
彼时所识之人皆已在此。
萧雯挽过一匹白马,抚着那浓密的鬃毛,对顾挽青叮嘱道:“你不必跟我一起去,师娘的信接连而来,未免她太过担心,还是让卫真送你回丹枫观。”
顾挽青早已过够了家里那早晚都一成不变的束缚生活,好不容易出得门来,怎么愿意回去,因此满脸的不情愿:“去一趟驼峰山也不远啊,不过就是耽搁十来天,我才不要回去。”
萧雯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去游玩么?”
顾挽青扬起脸来,骄矜四溢:“不管你去干什么,我都跟定你了。”
厌竹眼睛情不自禁想往上翻,但她竭力忍住了。
自己现在就像个杀人未遂的犯人,要被押解回乡了,倒也不在乎多几个看客。
不过她们那太过自负的嘴脸还是让人恶心。
她是被千丝蛊毒掣肘无法施展出该有的武功,不代表仙姑洞的人也会乖乖任人践踏。师父性子火暴,又深恨萧远善,对他的女儿自然更是杀之而后快。
顾挽青性子那么单纯,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人,更重要的是,她在萧雯心中的份量不可言说。
由着她玩闹的天性拖延几天时间,成为她可以信任并且交心的人,倒可以把她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千丝蛊,用以制约萧雯的行动。
想到这里,她主动说道:“驼峰山四季如春,山中花草繁盛,倒是比乱花坞壮观多了。眼下正是野果丰收的时节,挽青姑娘好不容易出来,可以趁机去游玩游玩。”
顾挽青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雀跃道:“真的吗?”
萧雯冷笑一声,手掌在马背上轻拍了两下,迫得那马往前踱了几步。
厌竹趁热打铁,以退为进:“不过,山中野兽多,若是没有武功倒是危险重重呢,我看你还是回道观去,多练得几招自保的剑法再上山也不迟。”
顾挽青急道:“谁说我没有武功了,我从小和师兄师姐一起练剑,我悟性虽然不如他们高,但对付山精野怪还是不在话下。”
厌竹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顾挽青上前拽住萧雯的衣袖:“师姐,你也把我当不能自保的人吗?你也觉得我武功太差?”
萧雯看向旁边不置多言的卫真,心中无名火起,关键时刻这人是一点不会帮忙翰旋:“卫真,你说呢?”
卫真好似现下才收回神思,看向顾挽青温柔笑道:“我自然会好好保护师妹。”
“所以……”萧雯顿了顿:“你也要去?”
待弄清两个人的意愿,她倒是连冷笑都发不出了。难不成她要告诉师兄妹她去找无颜仙姑是为了弄清楚萧远善的风流韵事?抑或是从这风流韵事中探听出一听她娘的陈年往事?
即便她有此心也不可说。
她已经成年了,不是索爱无度的孩子。
“仙姑洞的妖人狡诈无比,若是挽青受一点伤害,你怎么跟师父师娘交待,你指望这几个私卫就能护她周全?”萧雯暗捺下怒气,晓之以理道:“卫真我不否认你是个稳重的人,所以我才会放心把挽青交给你。”
卫真笑道:“师姐,我对师妹向来言听计从,她要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顾挽青听了这话,更加肆无忌惮了:“我已经传信给爹娘了,告诉他们我要跟你去驼峰山,你若是赶我走,我是死活也不回丹枫观的,往后爹娘向你要人,看你怎么说。”
厌竹听她们师姐妹在这儿纠缠,自己行到马厩边,逗弄着一匹探头咬棚下垂草的马儿。那马儿性情温良,看到她伸手过来也不避,鼻息湿呼呼的喷在手心里。
这倒让她想起自己的那匹银鞍马,也不知道它现在在哪?它那么聪慧应当不至被人骗走,只盼还能见到它才好。
想到这里,远处隐隐传来的木鱼声让她又显愁绪。
她对一匹马尚还有情,对自己的族人,自己的亲人,何以这般冷漠。
知道了真相,反而就这么平淡的接受了,连故地重游,拿着香烛去祭祀都不曾做,连看着漫天燕子缅怀故人的思绪都不曾有。
冷情至此,活该受点磨难。
绿草莹莹,露珠点点,马匹行过,腿上的毛发泛出深色的印迹。
绿扬镇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迟起的朝阳把一切山色都变得欣荣盎然。
顾挽青发出的笑声,把这场游行变成了踏青。
忽视掉落在最后的卫真,厌竹把目光投向前面的两匹骏马,以及马上两个扬起衣衫驭风而驰的人。
萧雯一身劲装,把腰身勒得纤细,银色长刀别于身后,看起来真是英姿飒爽,并驾的粉衫姑娘偶尔倾斜身躯去折路旁的芭茅,她伸过长臂去护,两个人贴得很紧。
真是一对壁人,赏心悦目。
厌竹为着自己这促狭的想法,轻笑出声,她扯过一支茅穗,把它别于鞍上。
也不知这身后跟了多少私卫,耳朵里却听不到多余的动静。
路过一个茶坊,几人停下休息。
临近丘陵,山路必然崎岖,一个时辰所行不过十里,马匹反倒会是累赘。
厌竹出山的时候,也是绕了不少弯路,不过那时她不被千丝蛊所扰,任用轻功,由得银鞍马觅路跟随,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现下几人为着顾挽青周全,恐怕脚程又将放慢不少。
慢慢熬吧,她才不急。
那三人在茶坊里喝茶,厌竹自倚在旁边草垛休养。
不出半刻,顾挽青拿着茶点送到眼前:“你不喝点水么?”
厌竹默默然盯了她良久,解下面纱,接过茶水:“挽青姑娘你真是善良,想到以前骗过你,我就愧疚难安。”
顾挽青为着她的示弱卖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那个事就不要再说了。”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所做的蠢事被时时提起。
厌竹抿了口茶,眼风撩过她,露出点心虚:“说起来,我也很后悔去刺杀萧城主,石棺之事可见他们父女都是为民着想的好人。”
顾挽青笑道:“你要是能这么想就好了,不过你从小就生活在仙姑洞对外面的事也不了解,都是你师父撺掇而起,往后若是能脱离仙姑洞就好了。”
“正是这话呢。”厌竹偏了偏头,泫然若泣,不吝在女子面前展现自己的柔弱美丽。
师父说过,相貌是行事能走捷径的钥匙,也是一种武器,用在男人身上犹显下作,因为他们天生看待美好的事物就充满野性缺少理智,而女人摒除杂欲只会有相惜之情。
“我想以后还要求萧小姐供得容身之所,你若是能帮我在她面前说两句好话,就感激不尽了。”
顾挽青看着她这样子,惊艳之余不由红了耳根:“当然,我会帮你说话。”
看着她走远,厌竹捏紧茶杯又浅啜了两口。
晚间,她们到了四面环山的一个小镇。
小镇名叫盘龙,民居在山坳里蜿蜒一线。
在客栈里寄存了马匹,便被掌柜告知客房只余两间。
这里来往的客商很少,房间大多被人长租,余得两间已是极限。
卫真自然要表示磊落体贴:“我住柴房就好。”
便是他住柴房,两间客房又能如何分配呢。
厌竹不由得看向萧雯,看她是否会堂而皇之要求和顾挽青同住一屋。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跳有点紊乱,不安的情绪在升腾。
师姐妹同住一屋当然没什么,可她们……
关她什么事,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萧雯本想说话,见她看来,话锋一转,问道:“怎么,你想和我住在一间?”
厌竹听出她话中的嘲意,扭着鬓边长发:“萧小姐介意么?”
萧雯勾起唇角:“当然不介意,不过我睡相不好,容易梦游,你若不怕我手里的刀,尽管和我同住。”
厌竹笑道:“自然不怕,能死在萧小姐刀下,也是一种荣幸。”
晚间,雨又下了起来,初晴还未晒干的泥淖水坑,又重新蓄起水来。
几个人进镇本就有些狼狈,入了夜只想赶紧梳洗睡去。
厌竹被逼到房间里的角落里,扔下的被褥腾起一阵看不见的灰尘:“你就睡在这里吧。”
窗外涌进一阵夹杂着雨点的风来,把案前的烛火吹灭。
厌竹在灰暗里站了一会儿,没有动作。
萧雯把刀置在枕边,和衣躺到床上去。
这是极浓厚的夜,因为雨的缘故,天幕上一颗星都没有,只能从素色的床榻上,分辨出更暗的人影。
风吹到脸上来了,雨把额迹也染得冰凉。
厌竹把脚边的被褥踢开,正想提步行到门前。
一点寒光袭来,在眼睛上泛起刺眼的白晕。
萧雯的轻功真是比风还快:“你想去哪?”
厌竹冷哼:“我想挽青姑娘不会忍心我睡在屋角。”
萧雯用力把刀柄横桓在她颈侧:“你以为我会容许你靠近她,别以为过了几天我就会对你的防范之心削弱。你想做什么我清楚得很,妄图利用挽青的善良来对付我?”
手劲微重,厌竹被刀柄压得闷哼,她紧贴在门扉上,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人:“既然萧小姐这么害怕,那你为什么不去跟挽青姑娘住一个屋子?”
萧雯没有说话,未放松的手劲让厌竹恍然所悟:“哦,原来你怕你情不自禁,难以入眠么。”
“胡说八道。”萧雯收了刀柄,改用手抓了她的衣领提到面前,身高的差距让厌竹微微踮起脚来,两个人呼吸相触都带着急怒:“妖女的脑子里,装的都是这些东西么?”
“对。”厌竹不甘示弱:“妖女自然以风花雪月为重,萧小姐如此不解风情,实在让我伤心。你若有怜香惜玉之心,怎么能让我盘曲在地上,该让我到床上去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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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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