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盏茶后。
晨露忍不住问道：“王妃，您今日来此是要询问漠城里的事吗？”
叶青鸢始终挂着不咸不淡的笑容，轻飘飘地应了一句，“是啊。”
晨露扭头望了一眼另一边的三人，而后将声音又压低了许多，“王妃，她们三人不同于民女这样陷于水火的时日尚短，如今她们好不容易才渐渐走出阴影，还是不要再引得她们重忆伤疤了。”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再次调转目光看向了那三人，确认她们没有受到影响后，才又回过头，低着脑袋接着说：“且这些日子以来民女一直与她们同住，对她们的情况也已基本了解，所以民女希望可以由民女一人来回答王妃的问题，还望王妃应允。”
叶青鸢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静静地盯着她的发顶沉默了片刻，继而勾唇一笑，“好啊。”
来到隔壁。
晨露立于中央，局促地低着头，“王妃，您想问什么？”
叶青鸢坐于上首，侧身抬手为自己倒着茶水，壶身微微高举，拉长了水柱，倒得格外缓慢，清脆悠扬的声音在四周回荡、飘远、消散。
她望着杯中涟漪，眼皮都没抬半分，淡淡反问：“你知道什么？”
“回王妃，民女出身书香，是在随父母出游的路上被人牙子迷晕掳拐的，待民女醒来，便已身在这漠城不见天日的地下了，不过虽是地下，却是金碧辉煌，三步一珠，亮如白昼，日夜不分。”晨露轻轻皱了皱眉，将头又低了低，“他们从各地掳拐来了大量容貌姣好的男女汇于一处，日夜巡查看管极严，并派了人教授其侍奉、取悦之道，若有试图逃跑或不从者，则施以不伤及皮肉之重刑，若是再不从，则会杀之，以儆效尤。在那样强大的震慑下，被掳去的人大多都会乖乖认命，不敢再生逃跑之心。”
叶青鸢架起手肘撑在桌沿，手指微曲抵在太阳穴处，歪着脑袋看向她，“那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晨露揪着衣袖，滚动了下喉咙后，缓缓开口：“回王妃，民女不甘一生都被囚于地下，即便是舍去性命也想重见天日，所以民女便一直都在暗中寻找脱身的机会，只是始终无果。直到上个月，不知是何原因，那底下竟有人闹事，民女觉得机会难得，便换上了之前偷偷留下的那些男人的衣物，鼓足了勇气决定趁混乱之际逃跑，民女在里面兜兜转转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找到正确的路，本已不抱希望，觉得必死无疑了，可没想到老天保佑，峰回路转，竟还真让民女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出口成功逃了出来。”
“出口是在哪？”叶青鸢问。
晨露回答说：“是城南的一个破庙。”
叶青鸢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无声地摩挲着杯沿，“你被拐进去多久了？”
晨露短暂回忆了一番后，说：“回王妃，民女被拐进入那无底的深渊有五个多月。”
叶青鸢目光无澜地看着她，“去那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下面的人对我们看管极为严苛，不允许我们询问那些客人的身份信息和其他一系列不该问的，一旦违背，后果都绝非是我们能承受的，所以，”晨露摇了摇头，“民女不知他们的具体底细。但应都是些达官显贵，绝非普通富商。”
“何以见得？”叶青鸢懒懒地顺着她问道。
“从那下面看管的人对他们的态度和他们得意忘形时不经意间透露出的言谈，还有……”晨露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侧目望了一眼隔壁的方向，而后抿了抿唇，接着说，“还有她们三人的经历，她们三人是长公主从城中的青楼，风月楼里救出的。据这些日子民女对她们的了解所知，她们也是被人牙子从他城掳来的，原先也同样处于地下，但后来随着年岁增长，以及新人不断，她们渐渐被淘汰，于是就从秘密的地下被送往了地面上的青楼，也是在那时，她们才知原来那地下也并不是人人有钱就能进的，更甚至地上之人都不知道在脚下有着那样一个声色之地，原来她们以为的重见天日也只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叶青鸢摩挲杯沿的动作顿住，她沉默了片刻后，又问：“那你可知人牙子的交易地点在哪？”
晨露答道：“在城中的余音乐坊。”
叶青鸢挑了挑眉，唇角始终扬着一抹淡淡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方才不是说你是被迷晕的，醒来就已在地下了吗？那你又是如何得知他们的交易地点的呢？”
晨露僵硬了一瞬，紧接着解释道：“民女是听下面一个姐妹说的，她因家境贫寒而自愿卖身为奴，并不是被掳拐，所以人牙子便没有对她用迷药。”
若是家境贫寒至要卖身为奴的地步，那女子应目不识丁才是，又怎会认得余音乐坊？且就算是那姑娘自愿卖身，但鲁雄行此谋逆之事又怎会放任下面的人如此马虎？即便并非掳拐，他们也断然不会让此事有一丝泄露的可能，是以怎可能会让那姑娘全程清醒？
叶青鸢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凤眸微眯地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晨露垂着头，小声开口：“王妃您还想知道什么？”
叶青鸢轻笑一声，“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想知道什么，你就能说出什么？”
晨露闻言瑟缩，连忙跪地，“王妃恕罪，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叶青鸢嘴角的弧度加深，可眼底却无丝毫笑意，“我都要被你弄糊涂了，你究竟是还知道些什么别的呢，还是……不知道？”
晨露抿紧了唇瓣，权衡几许后才开口：“回王妃，民女还有一个线索。”
“说。”叶青鸢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晨露小心地抬头看了看她的表情，又低下，“回王妃，民女在下面的时候无意间听到过他们的对话，知道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在每月的十二和二十的午时四刻，她都会去余音乐坊。”
叶青鸢一直从容的表情出现了一丝一晃而过的裂痕，转瞬即逝，甚至连身边的临桑和星竹也未能捕捉到，但手下却已握紧了茶盏，指节泛白用力到轻颤，杯中平静无波的水面在此刻开始晃动。
不过须臾，她不着痕迹地将杯子放下，再开口时语气仍旧平静如水，“起来吧。”
“谢王妃。”晨露垂着头，缓缓站起。
“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叶青鸢起身走到她面前，又再次问了一遍方才问过的问题。只是不同的是，这次的语气明显柔和了些。
晨露迟疑了片刻，而后摇摇头说：“回王妃，没有了。”
“好，”叶青鸢放她离开，“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王妃。”晨露欠身退下。
三人来到院中。
星竹在确定屋内之人听不到后，小声说：“小姐，晨露有问题。”
“嗯，”叶青鸢淡淡应了一声，“我知道。”
“那您有何打算？”星竹问道。
叶青鸢望着院中的池水，淡淡道：“我去找萧青夜，想办法让他同意我去混入余音乐坊。”
“什么？！”临桑和星竹同时低声惊呼。
“不行！”星竹断然拒绝，“小姐，您不能冒险，这事交给我去做吧。”
叶青鸢低笑出声，挑眉反问：“我去是冒险，你去就不是了？”
“那当然啊！”星竹理所当然地说，“有王爷在，您不可能易容吧，那以您这张脸，您觉得乐坊里的那些人可能只让您做一个乐伎吗？再者，这万一要是暴露了，以鲁雄那样做下谋逆之事的人，他又怎会放过身为凌王妃的您？可我就不一样了，作为星竹时就没多少人认识我，现在作为白榆更是一个凭空捏造的人，我去余音乐坊做潜伏，谁能发现端倪？”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叶青鸢失笑，“不就是一个余音乐坊吗？再说了，我难道就不能背着萧青夜易容吗？”
“我知道小姐您的本事，这一个乐坊自然不在话下。”星竹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目光坚定地说，“但是您昨日不是才跟我说过吗？您说我可以救得了这漠城中的她们。您也知道此事是我的一个心结，这次正好是一个能让我放下过去的机会，可如果小姐您什么都不让我做的话，我还如何放下呢？”
叶青鸢静静地望着她，轻叹了一声，而后说：“现下附近有人吗？”
“什么？”星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叶青鸢压低了声音，“我让你仔细察觉一下，周围有没有人能听到我们的对话。”
星竹拧眉不解，以她的内力，周围有没有人她不是应该一清二楚的吗？
叶青鸢看透她的疑惑，浅笑着耸了耸肩，“我现在封了六成内力，不太能察觉得出来。”
“啊？”临桑和星竹再次同时惊讶，异口同声地问，“您为何要封内力？”
“这不是重点，”叶青鸢有些无奈地浅笑着，“快探！”
星竹运转内力探查了一番后，说：“附近没人。”
“我知你有心结，所以此行于我而言不仅要救那些身陷绝境的人们，也要借机解了你的心结。是以，若是昨日，这混入余音乐坊的事我会交给你去做，但今日不行。”
不等她继续说后面的话，星竹连忙追问：“今日有何不同？”
叶青鸢微微蹙眉，神情一片严肃，“因为今日我发现，这漠城之事并非是简单的东窗事发。”
星竹闻言思索着晨露的异常。
临桑则是睁大了双眼，表情诧异地问：“那是什么？”
叶青鸢的目光没有焦点，只虚虚地落在前方，眼中晦暗不明地幽幽道：“是有人专门设局引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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