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桑望着她低落的表情，担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姐，您没事吧？”
叶青鸢朝她微微笑了笑，安抚道：“没事。”
“小姐，您怎么就确定是玉栽呢？”星竹想着方才她问话时的变化，不确定地问道，“是因为晨露说的那个重要人物每个月去余音乐坊的时间吗？”
叶青鸢轻轻“嗯”了一声。
临桑想不通其中的关联，“小姐，那个时间跟玉栽有何关系？”
“因为那就是我给她取名为玉栽的‘玉’字由来。”叶青鸢将当初取名的经过对她俩徐徐道来。
“或许……”星竹听后迟疑道，“这只是个巧合呢？”
“我也希望是。”叶青鸢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丝苦笑，“但对于‘玉’字有这样的解释，不大可能是巧合吧？”
星竹语塞，确实，这可能性太小了。
“当然，”叶青鸢又说，“也不仅仅只是因为晨露说的那个时间，还因为她们四人的体内都有梦初醒。”
梦初醒，其为醉凡尘的解药，而醉凡尘则是由叶青鸢所创的一味香料，但与其说是香料，不如说是一种迷香更准确。其香淡雅清甜，不易察觉，可以令人在不知不觉间陷入昏睡沉醉于梦境，且在梦中的所观所感皆无异于现实所历，亦真亦幻，不分彼此。
而当年叶青鸢在送玉栽离开前，为免她在将来不幸遇险时会无技傍身，于是便将醉凡尘作为最后一味香传授给了她。
临桑和星竹同时沉默了，虽然醉凡尘在市面上有售，但醉凡尘和那个时间同时出现，那就绝对并非只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是以，即便那设局之人不是玉栽，也一定是与玉栽有着莫大的联系。
叶青鸢将手中的紫丁香重新放回水面，轻声说：“既然与玉栽有关，那这余音乐坊我是一定要去的。”
“不论那人是不是玉栽，既然您已经决定了，我就知道我劝不住您。”星竹一脸严肃，斩钉截铁地说，“可就算我不能让您改变主意，那我也不能让您一个人去！”
叶青鸢正色道：“她引我而来究竟是求救还是设陷如今还尚不可知，即便我的内心相信是前者，但后者也并非全无可能，哪怕仅一丝，我也不能让你去涉险。”
“小姐，您的意思是……”临桑一脸震惊地说，“玉栽她有可能是帮着鲁雄他们故意引您而来的？”
“玉栽她是从缘香阁出去的，也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人，我不想怀疑她。”叶青鸢叹了口气，勉强扬了扬嘴角摇着头，笑容里带着抹苦涩和无奈地看着她，“但是临桑，我不能只因为不想而意气用事，轻虑浅谋。况且她毕竟不比你和星竹还有卫棠，如今时隔久远，仅凭当初那小半年教授技艺期间的相处，我不能确信，也无法保证她仍然一如昨日。”
“所以，在无法两全的时候，我只能做出选择。”她转过头，神情凝重地望向远方，“此次漠城之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我总要先设想出最坏的结果。若她当真投身于暗了，我必须要知道她此举的目标究竟是我，还是萧青夜。”
星竹上前一步站到她面前，目光坚定，语气也坚定，“不论是为您的安危还是我的心结，我还是那句话，那余音乐坊我不能让您一个人去！”
叶青鸢不为所动，挑了挑眉看着她。
星竹无法，只得有恃无恐地又说：“您若是真不带着我，那等您动身后，我就自己悄悄前去，我跟您在余音乐坊会和！”
叶青鸢眯起眼，伸手揪住了她的耳朵，带着笑意假装生气地说：“我真是太纵着你了，如今胆子是愈发大了，我说话都不管用了？”
“哎呦！小姐，您轻点！”星竹拽着她的手一边求饶一边不放弃，“不过您揪都揪了，是不是就同意让我跟您一起去了？”
叶青鸢浅笑一声，松了手，“讹人啊？”
星竹连忙捂住耳朵，后退了一步，讪讪地笑着。
她随意揉了两下后，认真地问道：“那小姐觉得玉栽她如今已投身于暗的可能性有多少？”
叶青鸢回忆着曾经和玉栽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如实地说出了心中的答案：“不足十之一二。”
“那便是了。”星竹又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小姐不相信自己，但我相信小姐！”
她不是相信叶青鸢说的那“不足十之一二”，她只是相信叶青鸢。
叶青鸢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眼睛，半晌后终于无奈妥协，笑说：“行，带着你一起。”
见星竹成功，临桑赶忙也上前攀住了她的胳膊，“那我也要跟着小姐！”
叶青鸢抬起另一只手，第二次戳着她的额头，哭笑不得地说：“别闹，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临桑的脑袋被她抵得后仰，但双手仍不撒开，依旧紧抱着她的胳膊耍赖，“我不管！”
“让萧青夜点头我带着星竹就已经不易了，你要是也跟去，他该起疑心了。”叶青鸢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怀中挣脱出来，揉着她的脸，哄道，“乖啊，你就在这等着我们回来。”
“好吧……”临桑见她提起萧青夜了才瘪着嘴答应，她可不能让自家小姐因自己而再被怀疑！
三人走出院子，正巧望月迎面走来。
他走近抱拳，“王妃，王爷在书房等您。”
“好。”叶青鸢颔首，而后微微转过头对临桑和星竹说，“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一炷香后。
叶青鸢缓缓推开书房大门，方一走进，那强大又熟悉的凌厉气场便扑面而来。
她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不禁腹诽：看来跟屋子没关系，是人的原因！
书案后听到动静的萧青夜抬起头望向她，目光无声地询问着。
叶青鸢顶着他那不容忽视的视线，从容地走上前欠身行礼，将方才的询问所得隐去了有关于玉栽的内容，如实地汇报着。
她声音清丽，他无意识地用食指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点着，二者好似相互应和般地在四周回荡。
内容残酷无比，语调波澜不惊。
萧青夜望着自始至终都平静淡漠的她皱了皱眉，不知是感叹于这背后情况的令人发指，还是惊诧于在她身上又看到了那似曾相识的“凉薄无情”……
少顷，音止动作停。
他沉默了片刻后，说：“有劳王妃了，回去歇息吧。”
但叶青鸢却没有听话离去，仍是站在原地。
“怎么，王妃还有事？”萧青夜淡淡问道。
叶青鸢抬起头，望着他柔声说道：“王爷英明。”
萧青夜冷哼一声，有些不耐，“少奉承，有事直说。”
叶青鸢深呼吸了一番，缓缓开口：“恕妾身斗胆一猜，王爷并不想交战漠城，对吗？”
萧青夜兴味地勾了勾嘴角，挑眉问道：“何以见得？”
叶青鸢闻言微微错愕，不是错愕他会有此一问，而是错愕他的态度。
按理说，她这样擅自揣测他内心的想法，他不说暴跳如雷，但反应也不该是这般柔和才对啊……
同时，话一出口，萧青夜也惊了惊，他悄悄撤下了在桌上的手，搭在膝上，暗暗攥紧了拳。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对她的纵容，可他却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对她渐渐放松了提防……
“若是叶青鸢真有如此厉害的笼络人心的手段，那她为何不直接用在青夜身上？何必如此迂回？”春蒐时上官翎对萧清墨说过的话突然在此刻在他脑海中浮现。
先是乔柠桉，再是楚念绾，如今也要轮到自己了吗？
萧青夜垂下双眸，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他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叶青鸢的手段，但他知道自己这一变化的原因为何，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加唾弃自己。
那日在萧清墨营帐中，上官翎曾在口不择言的情况下劝他尝试接受叶青鸢，哪怕是当成一种慰藉也好，当时他用着对其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喝止了他。
可如今，他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允许她迈过了自己所设的边界……
萧青夜抬起头，目光似乎是在看她，却又好似不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他只知道自从春蒐结束后，她身上那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令他熟悉的感觉就开始越来越频繁，时有时无，若隐若现，犹如一张专为他精心编织的罗网，如梦似幻，亦真亦假，悄无声息地使他沉醉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他不由地紧攥着拳，手上又用了些力，指尖已深嵌入肉。
明明不论是性格、声音还是字迹，她与她都不一样。
明明毫无相同，却又那么相像。
明明他知她不是她，可他还是无意识地沉沦。
直到今日，他才如醉方醒般地从幻境中挣扎走出。
她不是她！
幸好……还不晚！
萧青夜又轻笑了一声，而这次却是带着一抹庆幸的意味。
叶青鸢望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内心深感迷惑，于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王爷？”
萧青夜松开了膝上的手，抬起捏了捏山根，双眸恢复清明，语调也冷了下来，“王妃何以觉得本王不想交战？”
见他又恢复如常，叶青鸢抛开心中不解，缓缓说道：“昨日在石城时，妾身曾向您请示上街，您没有拒绝，只是派了人跟着。可是在如今情形这样严峻，容不得丝毫差池的情况下，王爷您又怎会让妾身有脱离您掌控的机会？若仅仅只是为了防止妾身传信回京的话，您大可以直接不许妾身外出，可是您没有。虽说确定一番妾身是否还有异心在也算重要，但和漠城之事相比那便无足轻重了，其中利害王爷您不会不知，实在是没有必要冒这样可能会平添是非的风险。”
“是以，”她直视过去，周身从容道，“妾身猜测，王爷您派人跟着妾身和临桑，是有监视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想顺势借妾身二人来一探漠城虚实。”
萧青夜眯起了眼睛，“王妃怎知本王昨日派了人在暗中跟着？”
“猜的。”叶青鸢老实回答，她可没说谎，她如今内力封了大半，他手下的暗卫又非能力寻常之辈，她可如何能察觉得到？所以这次真是猜的……
“不过想也知道，王爷您怎么可能会让妾身单独行动？不说此刻，即便是在京中，妾身不也是从未离开过您的监视吗？”她接着又说。
萧青夜不置可否，又问：“所以王妃昨日上街是为了替本王探路？”
“自然不是。”叶青鸢一如既往地诚实，“妾身上街纯粹是因为临桑想，而探路只是顺便而已。若是昨日临桑不想逛街的话，妾身便不会出门。”
萧青夜意外也不意外，意外于她平时奉承不断，虚与委蛇，但如此一个领功之机摆在她面前时却又这般不屑一顾，而不意外则是她又确实向来坦荡。
虚伪敷衍是她，光明磊落也是她，极致矛盾却又离奇和谐。
和她一样……
但她终究不是她！
萧青夜目无波澜，静静地望着她，“然后呢？”
“妾身昨日带着临桑在逛街时，也特意去了些较为偏僻的地方，傍晚时分、出手阔绰、外地人士、文弱公子、容貌上佳、舞象之年、不谙世事，这些个条件加在一起，纵然是近日有长公主在此镇压，他们有所收敛，但一贯不知死活的人牙子们又岂会眼睁睁地放掉妾身和临桑这两条大鱼？”叶青鸢微微一笑，柔声细语地说，“是以，妾身再斗胆一猜，漠城中定是有事发生。”
萧青夜也淡淡一笑，语带玩味地说：“所以呢？”
叶青鸢没有着急回答，而是走到一旁缓缓倒起了茶。
萧青夜见此也没有出言催促，屋内一时间寂静一片，只有清脆的水声在空气中回荡。
叶青鸢拿着盛满茶水的杯盏向他盈盈走去，轻轻地放到了他的面前，说：“既如此，妾身觉得，王爷您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人为制造的、新的调查切入点。”
萧青夜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合自己的心意，稳重又识大体，聪慧且知进退，柔弱却有胆识，强势也有分寸。
毫无疑问，她是个合格的棋子，更有甚者或许还会是个很好的盟友。
如此完美契合，若非天意使然，那便是人为安排！
他回忆着自成婚以来的细碎过往，想起她每一次迫于形势最后都能险中求存，每一次被逼无奈最后变成主动出击，每一次不由己身最后却是反客为主……
这一步又一步，其中的不得已究竟有几分？
他不知道，也不在乎。
即便她确有异心又如何？即便她确有城府又能怎样？
生于皇家，居于庙堂，所遇之人，所历之事，哪一日不是尔虞我诈，明争暗斗？
可偏偏！她有着别人都没有的利器！
萧青夜渐渐有些后怕，若是他今日没有突然清醒，若是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若是他继续沉沦，那后果会怎样？
想及此，他突然伸手越过书案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向自己带近了几分。
叶青鸢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向前，连忙用另一只手按在了桌面上来稳住身子。而她手下之物则正是那封从一进门时她就注意到的、静静躺在书案上的、空白无一字的信件。
她面上慌乱不解地望着萧青夜，但藏在袖下的手却不着痕迹地用指腹蹭了蹭信纸。
萧青夜目光如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开口的语气冰冷又带着抹狠戾，“叶青鸢，你究竟是谁？”
小剧场：
萧青夜：她在设法使我放松戒备！
叶青鸢：……
十玄月：……你确定不是你想多了？
萧青夜：（不听不听）不行！我得坚守住，不能被她迷惑！
叶青鸢：……
十玄月：……所以阿鸢，到底是为啥？
叶青鸢：我只是春蒐之后没耐心了，也累了，所以装得没那么用心了。
十玄月：……（超想笑！但忍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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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揣度猜测如醉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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