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处无名翠山。
一个小小的坟包正慢慢露出雏形。
纪彤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身后那人也没有走过来,只是停在离她十步之处。于是她低声道:“谢谢。”
“你我之间,何必说谢。”
“但是那天我对你发火。”
“你只是太急,太害怕。”
纪彤又想说谢谢,但是忍住了,只是更加用力地掘地上的土。她没有用内力,只是用寻了把铁锹,一铲子一铲子地挖着。如今太阳已经接近正午,因此很快地下便聚集了一滩汗水,她仍然没有停下来。
直至太阳落山,棺椁终于被埋进了深坑。石碑是用缠虹刻的,她的字其实只算工整,并不如陆书行写得好,希望他不会嫌弃。
她慢慢走到树下,见到李兰溪靠着树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于是她走过去,贴近他身边,抱膝坐了下来,将头轻轻靠着他的手臂,一阵温热便慢慢传了过来。
她看着那个小小的土包,小声说:“师傅还没有见到书行,我希望他再见到他的时间,还是从前的样子。”
“我知道。”
原来他并没有睡着。但是声音有些低沉,似乎确实累了。
“这棺椁是用百年绿檀所制,里面涂有雪髓蜡,可以保持尸身数月不腐,你放心。”
刚刚她砍木头的时候,便发现了,这木头带着淡淡的香气,而且色如翠玉,而那棺椁中的涂料犹如凝脂,触手生寒,绝非凡品。想到这里,她心里那种想要跟李兰溪道谢的情绪,又再次悄悄冒出头来。她什么都还没有说出口,他就知道她的心意,悄悄准备好了棺椁,却没有告诉她原来如此难得。
“陆书行虽然嘴巴不饶人,却是个有担当之人。他值得这样的安息之处。”接着脑袋下那条她本来枕着的手臂,就将她轻轻揽了过去,她便靠在了一处更加宽阔肩膀上,热度更甚,还带着让人安心的气味,让她不知不觉也困倦了起来。她也有两天没有合眼了。之前倒是不觉得,此刻松懈下来,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作痛,两只手也又热又痛,关节处几乎有些无法打弯。
李兰溪像是神算子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瓶药膏,细致地给她的十根手指上都涂满了,接着又慢慢揉搓着,等药力发作。
“你想到是谁杀了他么?”他在她耳边问。
“这手法,很像李笑阗所做。”纪彤答道,她仿佛又听见在陆书行在自己背上痛苦的呢喃,只觉得心里也仿佛扎入了千万根银针,那刺痛绵绵不断,恐怕只有找到了那凶手,为他报仇,才能停止。
“但是景裕已经死了。”李兰溪有些不赞同,“那日你我都看见了他的尸首,我特地查看过绝无易容,而且已无丝毫生气。”
纪彤想了想,道:“可任玉则还没有。”
李兰溪道:“但是如今人海茫茫,却不知道他躲在何处。”
是,任玉则这样的人,想要隐藏自己,实在有很多办法,找到他的难度并不下于大海捞针。但是即使如此,她也要试试。
此时,她突然想起景裕死前,曾经说过的话。
“景裕之前曾提到说,我爹拿了他一样东西,所以他才要杀我爹。”纪彤思索着,接着道,“如果我能知道那是什么,或许能有更多线索。”
“我要去找何必先生问问,当日我曾找过李笑阗为我找回我家被烧那晚的记忆,但是没有成功,大概就是因为他当时有所保留。如果再试一次,我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她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立时起身站了起来,然后却觉得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李兰溪还坐着,抬眼看她:“你不用去了。”
纪彤不解:“为什么?”
李兰溪避开她的手指,微微用力,示意她坐下来,纪彤只得顺着他的力道坐下,“你忘了当晚除了你,那屋子外还有一个人,若要说见到了什么,那个人或许会比你看到的更多。”
纪彤道:“你是说傅星芸么?但是她已经……”
李兰溪却冲她摇摇头:“不,除了我娘,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纪彤想了想,却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见李兰溪牵起了她的手,用她的指尖指了指自己:“我。”
纪彤恍然大悟过来,接着便道:“但是你的记忆曾经被你娘清洗过一次,若是要想起来,恐怕风险太大了。我不能用现在的人的性命,去换过去的真相。”她摇摇头,“算了,我们再想想其他的法子。”
李兰溪盯着她看了一会,却微微一笑:“你的法子,不就是支开我,然后自己去找何必么?”他低头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会,“难道我看起来很好骗,同样的招数还想要诓我几次?”
听他这样说,纪彤一时间语塞,想了半天也只吐出了一个字:“我……”
李兰溪却是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而后他慢慢道:“所以在我来之前,已经去找过何必先生了。”
纪彤:!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其实比平时苍白了许多,只是因为他刻意坐在树荫下,光线昏暗之间自己才没有第一时间发觉,难怪他刚刚那样疲累。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急切地去把他的脉象。
“你别急。何必先生已经看过了,我一切都好。”李兰溪将她的手拉下来,轻轻放在膝上,“而且当日说再试一次有危险的是李笑阗,他本就图谋不轨,所说之言又岂能尽信?”
纪彤听他这样说,心中才安定了几分,但是还是担心,只能眼不错地盯着他瞧着,不想错过一点不妥之处。
李兰溪只得想法子转移她的注意力:“想不想知道我在记忆里看到了什么?”
纪彤心下一沉,他想起来了么?想起来他们小时候见过,想起来是因为跟着自己回家……才会被傅星芸带走的么?
结果李兰溪却语气轻松,略带着些微调侃的姿态说道:“这一次你真的要说谢谢我了。小时候若没有我把头都磕破了,我娘大概不会出手救你。”
纪彤愣了。
“你…..不怪我么?都是因为我,你才会……遇到那些不开心的事。”她终于问了出来,却觉得喉头有些艰涩,一字一句都非常缓慢。
李兰溪沉默了一会没有说话,纪彤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因为不怪是一回事,但是能心无芥蒂是另一回事。
但是她却听到他开了口:“一个人看到流星的机会不多。”
纪彤有些困惑,不禁也学着他的模样,抬起头看了眼天空,如今天色已经微微擦黑,天边已经能看到一点月亮的银白痕迹,但是星星却还看不到。
但是李兰溪却仍旧看着天际,仿佛已经看到了璀璨的夜空:“所以我第二次看到的时候,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然后他的声音里带着向往和坚定,在她耳边响起——
“只能紧紧抓住它。”
话毕,她的掌心便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捉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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