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山的路走得轻快。沈洛清揣着新得的几味稀有药材，盘算着又能炼几炉上品丹药。盛暮云依旧沉默地跟在身后，只是步伐较之从前，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从容。
将至山门，远远便望见一道鹅黄色的身影立在石阶尽头。
“大师兄——小师弟——”
叶舒安提着裙摆噔噔噔跑下来，发髻上的丝带随风扬起。她先围着沈洛清转了一圈，点点头：“嗯，没瘦，看来小师弟把你照顾得不错。” 说完，又去拉盛暮云的袖子，“快让我瞧瞧，下山一趟可长了见识？”
盛暮云由着她打量，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二师姐。”
“哎！”叶舒安应得清脆，顺手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布包塞给他，“喏，燕山派送来的新茶，知道你爱喝这个。”
布包还带着体温和淡淡的草木清气。盛暮云握在手里，低声道：“多谢师姐。”
“跟我客气什么！”叶舒安一拍手，又转向沈洛清，眼睛亮晶晶的，“大师兄，你们不在这些天，后山那窝小狐狸崽子会跑啦！胖乎乎的，滚起来像几个毛球！”
沈洛清笑着听她叽叽喳喳，一边迈步往山上走。青云门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古木参天，空气里浮动着熟悉的灵草香。
沿途遇上几个洒扫的外门弟子，恭恭敬敬喊“大师兄”、“二师姐”，看到盛暮云时略顿一下，也跟着喊“盛师兄”。盛暮云微微颔首回应。
一切仿佛与他们离开时并无二致。
行至弟子居所附近的岔路，叶舒安忽然“哎呀”一声：“光顾着说狐狸，忘了正事！前几日新来了两个小家伙，分在东厢了，吵着要见大师兄呢。”
沈洛清脚步一顿，面上那点悠闲瞬间散了，眉头下意识蹙起：“又来了新的？”
叶舒安捂嘴笑：“可不是？师尊传讯回来，说是在南边云游时看着根骨不错，就直接让执事长老带回来了。两个都才这么点高，”她用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
沈洛清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盛暮云在一旁看着，默默将他肩上的行李包袱接了过去。
“人在哪儿？”沈洛清问，语气里带着点认命的无奈。
“这会儿应该在饭堂扒饭。”
三人转道饭堂。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碗筷叮当响，夹杂着孩童清脆的争执声。
“……我的肉丸子！”
“明明是你抢我的！”
只见两个七八岁模样的男童正为着一碟肉丸子较劲，筷子舞得飞快，旁边几个年长弟子已见怪不怪，各自安静用饭。
沈洛清轻咳一声。
饭堂霎时一静。两个小家伙扭头看见他，眼睛一亮，立刻丢了筷子，炮弹似的冲过来，一左一右抱住他的腿。
“大师兄！”
“你就是大师兄吗？”
两双乌溜溜的眼睛充满好奇地望着他。沈洛清低头，看着两张沾着饭粒、红扑扑的小脸，心头那点郁闷忽然就散了。他蹲下身，替他们擦掉脸上的油渍，声音不自觉地放软：“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
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眨着眼问：“大师兄，你会像教盛师兄那样教我们练剑吗？”
另一个立刻接口：“我想学画符！能变出糖葫芦的那种！”
沈洛清失笑，挨个揉了揉他们的脑袋：“基本功扎稳了，想学什么都可以。”
他站起身，对负责膳食的弟子嘱咐两句，又看了眼那两个又开始为最后一块糕点“谈判”的小家伙，摇摇头，眼底却带着浅淡的笑意。
走出饭堂，夕阳已将天边染成橘红色。叶舒安被燕山派的师姐叫去辨认新送的灵植种子，先一步走了。只剩下师兄弟二人，沿着青石小径慢慢往回走。
“好像就在昨天，你也是这么点大。”沈洛清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语气有些悠远，“也是不爱说话，跟在我后面，脚步轻得我都听不见。”
盛暮云侧头看他。晚霞为沈洛清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几缕碎发被山风拂动，扫过线条流畅的下颌。
“现在不会了。”盛暮云说。
沈洛清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指脚步声。他笑起来，伸手习惯性地想去揉盛暮云的头，动作却在半空顿住，转而拍了拍他的肩。
“是啊，长大了。”
回到住处，推开房门，离山前洒扫过的房间纤尘不染，桌上还插着一瓶新摘的玉兰，花瓣上沾着水珠，显然是叶舒安的手笔。
沈洛清深吸一口熟悉的、带着淡淡药草和木质清气的空气，旅途的疲惫仿佛瞬间消散。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和远处弟子居星星点点亮起的灯火。
盛暮云将行李归置好，又去小厨房烧了水，沏了叶舒安给的新茶。茶香袅袅中，他走到沈洛清身后半步处，安静站着。
“这次下山，”沈洛清望着窗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看到些事情，总觉得……山下的风波，或许不会永远只在山下。”
盛暮云的目光落在沈洛清垂在身侧的手上，那手指修长，指腹有些薄茧，此刻无意识地轻轻叩着窗棂。
“有青云山在。”盛暮云说。
沈洛清回头看他，青年挺拔的身形在暮色中像一株沉默的青松，眼神却坚定。他笑了笑，端起旁边小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茶不错。”他说，“明日考校你的剑法，若退步了，可是要加练的。”
盛暮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是，大师兄。”
夜色彻底笼罩了青云山。沈洛清房中的灯亮了一会儿，便熄了。万籁俱寂，只有巡夜弟子偶尔走过的脚步声，和着山间清泉流淌的淙淙声响，守护着这片山门的宁静。
远处，新入门弟子的房间里，隐约还传来压低的、兴奋的交谈声，为这静谧的夜添上几分鲜活的生气。
日子便这么流水般淌过去。
青云山的清晨总是被鹤鸣与剑风声唤醒。沈洛清披衣起身时，窗外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他推开窗，带着凉意的山风涌入，吹散了最后一点睡意。远处演武场上，已有勤奋的弟子在练基础剑诀，身影在薄雾中起落。
盛暮云的房间就在隔壁，此时已是空无一人——他惯常比所有人都起得早，去后山瀑布下练剑，那是他多年前就养成的习惯。沈洛清有时会去看一眼，只见那身影在激流冲刷下稳如磐石，剑光凛冽，与飞溅的水珠混成一片寒芒。
两个新来的小家伙，一个叫林辞，一个叫赵澈，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自从沈洛清默认他们可以偶尔来自已院中玩耍，这里便多了许多“意外”。有时是窗台上多了一只用灵草编的、歪歪扭扭的蚱蜢，有时是石阶下发现几颗不知从哪儿滚来的、圆润光滑的鹅卵石。
这日午后，沈洛清正在廊下翻检一批新收的药材，就听见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争执声由远及近。
“……都怪你，非要爬那么高！”
“明明是你先看见那窝鸟蛋的！”
林辞和赵澈互相埋怨着从月亮门钻进来，两人都是发髻散乱，衣衫上沾着草屑和泥土，赵澈的额角还红了一小块。
一抬头看见廊下的沈洛清，两人顿时噤声，垂着小脑袋，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沈洛清放下手里的灵芝，目光扫过他们：“怎么回事？”
林辞胆子大些，偷偷抬眼，小声道：“大师兄……我们、我们想去后山掏鸟蛋，赵澈从树上滑了一下……”
沈洛清没说话，起身去屋里取了药膏。回来时，两个小家伙还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他招手让赵澈过来，指尖蘸了碧绿色的药膏，轻轻涂在那块红痕上。药膏清凉，赵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门规第三条，背。”沈洛清语气平淡。
林辞立刻抢答：“不、不得无故惊扰山中生灵……”
声音越说越小。
“既知规矩，为何故犯？”沈洛清收起药膏，看着他们。
两个孩子脑袋垂得更低。沉默了一会儿，赵澈才嗫嚅道：“……我们听说那青羽雀的蛋……吃了能增加灵力……”
沈洛清叹了口气。又是这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以讹传讹。他屈指，轻轻在两人额头上各弹了一下：“投机取巧，非修行正道。今日起，罚你们去藏书阁一楼，将《百草初识》与《灵兽杂录》抄录三遍。抄完之前，不许再去后山。”
两个孩子苦着脸，却不敢反驳，乖乖应了声“是”，牵拉着肩膀走了。
沈洛清看着他们的背影，摇了摇头。一回头，却见盛暮云不知何时已回来，正站在院门边，手里提着个小布包。
“回来了？”沈洛清走回廊下，重新拿起那株灵芝打量，“今日倒早。”
“嗯。”盛暮云走近，将布包放在廊下的石桌上，“山下王掌柜托人送来的，说是新到的雪线茶。”
沈洛清打开布包，一股清冽的茶香扑鼻而来。他拈起一撮茶叶看了看，成色极好。
“王胖子倒是会做人，知道上次给他的清心丹卖了好价钱。”他顿了顿，想起什么，“正巧，小安前几日念叨想试新茶，你给她送些过去。”
盛暮云点头，取了部分茶叶，用干净的油纸重新包好，转身便往叶舒安住处去。
叶舒安的院子与沈洛清这里风格迥异，更像个小型的药圃。各种灵植错落生长，有些开着奇异的花，有些结着散发微光的果子。她此刻正蹲在一株叶片呈淡紫色的植物前，小心翼翼地用玉尺测量叶片的长度，旁边摊开着厚厚的笔记。
“师姐。”盛暮云在院门外唤了一声。
叶舒安抬头，见是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小师弟？快进来！”她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大师兄又让你跑腿了？”
盛暮云将茶叶递过去：“新茶。大师兄让你试试。”
“算他还有良心。”叶舒安接过，凑近闻了闻，眼睛一亮，“好香！是雪线？”
她拉着盛暮云看她的宝贝药草：“你看这株‘月光兰’，我按燕山派师姐教的方法照料，好像真的要开花了！还有这个，‘七星藤’，长势比去年好多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盛暮云安静地听，偶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阳光透过稀疏的竹棚洒下，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直到日头偏西，盛暮云才从叶舒安处离开。回到沈洛清院子时，见他已不在廊下，丹房的方向隐约有药气传出。他顿了顿，没有进去打扰，转而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清扫庭院里被风吹落的竹叶。
扫到那棵老桂花树下时，他动作停住。树根旁的土地有被轻微翻动过的痕迹，不像是小动物刨的。他蹲下身，指尖拨开浮土，下面埋着一个小巧的、用桃木刻成的护身符，刀工稚嫩，歪歪扭扭地刻了个“安”字。
是林辞还是赵澈的手笔？他拿起那木符，摩挲着粗糙的边缘，看了一会儿，又默默将其重新埋好，用土仔细盖住，恢复原状。
夜幕降临，青云山重归宁静。只有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和不知名虫鸟的鸣叫。
沈洛清从丹房出来，脸上带着些许疲惫，袖口沾了些许丹灰。他看见盛暮云坐在廊下擦拭佩剑，剑身在月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失败了？”盛暮云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火候差了一点，”沈洛清在他旁边坐下，揉了揉眉心，“一炉‘培元丹’废了大半。看来心境还是浮躁了。”
盛暮云没说话，将擦拭好的剑归入鞘中，起身去厨房端了碗一直温着的灵米粥过来。
沈洛清接过，慢慢吃着。粥熬得软糯，带着淡淡的灵气，熨帖着有些空乏的丹田。
“今天看到林辞那小子在偷偷看你练剑，”沈洛清忽然说，嘴角噙着点笑意，“眼神崇拜得很。”
盛暮云怔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已的剑鞘。
“找个时间，指点他们一两式基础吧。”沈洛清喝完最后一口粥，将碗放下，“总不能一直让他们以为，他们大师兄只会炼丹和晕倒。”
他的语气带着调侃，盛暮云抬眼，看见他眼中柔和的笑意，点了点头。
“好。”
夜色渐深，二人各自回房歇下。沈洛清躺在床上，能听见隔壁房间盛暮云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窗外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将房间照得半明半暗。
他翻了个身，望着屋顶的横梁。山下的风波似乎已被隔绝在护山大阵之外，但那种隐约的、山雨欲来的感觉，却如同细微的蛛丝，偶尔还是会缠绕上心头。
不过，至少此刻，青云山月正明。
沈洛清咋这命苦（？）
青云门三小只太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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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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