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蕴失踪的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深潭。
在长生殿泛起几圈微澜,便迅速沉寂下去。
有相熟的长生殿弟子去他住处寻他论道,发现人去楼空。
日常用品却俱在,起初只当他是外出历练或临时闭关。
但一连数日不见踪影,连每月固定的殿内晨课都缺席,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报告给执事,执事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位与纪蕴交好的弟子。
又查看了宗门出入记录,并无他下山的痕迹。
“许是修炼出了岔子,或是……触犯了什么禁忌,自行了断了吧。”
一位资历较深的长生殿长老捻着胡须,语气平淡。
“宗门弟子万千,偶有失踪,实属常态。”
“既然无人申诉,也未见打斗痕迹,便按惯例处理。”
“将其名册暂置‘疑踪’栏,待满一年再无音讯,便销号罢了。”
这就是青云宗,或者说,这就是修真界。
一个人的消失,除非背景深厚或牵扯重大利益,否则激不起太多浪花。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早已是刻入骨髓的规则。
纪蕴的沉静与优秀,在某些人眼中或许值得一声叹息,但也仅此而已。
长生殿依旧庄严肃穆,仿佛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弟子。
而此刻。
符修一脉的亲传弟子居所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常态”格格不入。
季知舟推开易清雪房门时。
易清雪正靠在窗边,指尖把玩着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简。
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阴柔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却照不透他眼底的一丝烦躁。
“昨晚没回来?”
季知舟反手关上门,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在易清雪面前,从来不需要维持那副温润如玉的假面。
易清雪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带着点宿醉未醒般的慵懒和敷衍。
季知舟走到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冷茶,抿了一口,才缓缓道:
“我看见了。”
易清雪把玩玉简的手指微微一顿。
季知舟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他:
“看见沈栖梧,是怎么故意露出破绽,引诱纪蕴出手。”
“又是怎么在你赶到时,恰到好处地吐血装可怜,引导你把纪蕴‘处理’掉的。”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
“结合纪蕴失踪,还有我之前查到的、所有指向藏经阁和沈栖梧的线索。
“易清雪,你自己想。”
易清雪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玉简,指节有些发白。
他沉默着,下颌线绷紧,显然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嗤笑一声,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屑和逃避:
“想什么?”
“想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偷偷摸摸蹲树上看戏?”
“还是想上次你发神经强吻老子的那破事儿?”
“季知舟,你恶不恶心?”
他试图用尖锐的语言将话题引开,用兄弟间惯常的互损来掩盖内心的波澜。
季知舟并不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失望和更深的担忧。
“易清雪,你连我都不信了吗?”
“信?”
易清雪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猛地转过头。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恼怒,有挣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我信。”
“我他妈当然信你是我兄弟!但我更不想信你刚才说的那些狗屁!”
他站起身,有些烦躁地踱了两步,语气激动起来:
“宗内天天灭灯的人还少吗?”
“哪个山头每年不消失几个?”
“他纪蕴自己修为不济,撞上了什么不该撞上的,死了也是活该!”
“关栖梧什么事?”
他的话在季知舟平静无波的目光下渐渐弱了下去,最后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他自己也知道,那些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季知舟叹了口气,放下茶杯:
“易清雪,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一起修炼,一起闯祸。”
“你什么德行我一清二楚。”
“别装了,你其实早就感觉到了,不是吗?”
易清雪的身体僵了一下。
季知舟继续道,语气放缓,却更显沉重:
“从他出现开始,你就变得不对劲。”
“你对他好得毫无原则,甚至盲目。”
“他问你‘如果是很过分的事呢’的时候,你心里真的没有一点怀疑?”
“还有昨晚,纪蕴最后没说完的话……”
“易清雪,你不是傻子,你只是不愿意去想。”
易清雪背对着季知舟,肩膀微微颤抖。
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说:
“是,我不是傻子。”
他转过身,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疲惫的认真。
“我感觉得到。”
“他看我的眼神,有时候太干净了,干净得…有点假。”
“他问我问题,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可有些东西,不该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能问出来的。
“他依赖我,顺从我,可有时候,我感觉不到他真正需要我……”
“倒像是我 ,更需要他待在我身边。”
他走到季知舟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二人极其相似的面容此刻都带着凝重。
“但是,季知舟。”
“那又怎么样?”
“我喜欢他。我想要他。”
“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藏着什么秘密,只要他在我身边。”
“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在乎。”
易清雪的语气带着一种偏执的坚定。
“宗门里的龌龊事还少吗?你我手上就干净?”
“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
“纪蕴死了,是他不够强。”
“如果有一天,沈栖梧真的想对我不利……”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自嘲和疯狂的笑。
“那也算我易清雪栽了,我认。”
季知舟看着他,久久无言。
他知道,易清雪这次是彻底陷进去了,劝不回来了。
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和纵容,已经超越了一切理智和判断。
“算了。”
季知舟最终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易清雪的肩膀。
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互损模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疯子。”
“我懒得管你了,到时候被那小家伙啃得骨头都不剩,别来找我哭。”
易清雪也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又变回了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挑眉道:
“放心,真到那天,肯定拉你垫背。”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空气中那种紧绷的气氛稍稍缓解,但深埋的隐患却并未消失。
有些路,一旦选了,就回不了头了。
他能做的,或许只是在旁边看着。
在必要的时候……尽量保住这个蠢蛋的命。
“不过。”
易清雪忽然正色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你自己也小心点。查归查,别把自己搭进去。”
季知舟点了点头:
“我心里有数。”
窗外,天色渐晚。
符修居所再次安静下来,但二人心中,却各自翻涌着无法平息的暗流。
而易清雪那句“我认”。
更像是一道命运的谶语,悄然回荡在渐浓的暮色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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