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拉依旧沉默,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拿起菜单,假装研究,但她的眼神却无法聚焦。刚才的交谈,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能量。
何易无视她的沉默,继续说道,“他,不符合逻辑。”
“嗯?”金拉头也没抬。
“邀请前任参加婚礼,从社交成本和风险控制的角度分析,都是一种高投入、低回报、且极易引发不可控后果的行为。”何易用他那标志性的分析报告式的口吻说道,“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能有什么目的?”金拉的语气有些闷。
“炫耀、试探,或者……填补某种自信的缺失。”何易冷静地给出了几个选项。
金拉终于放下了菜单,她看着何易,苦笑道:“何先生,你能不能别把什么事都分析得这么透彻?就当他是个没脑子的普通人不行吗?”
“一个能把工作室做得风生水起的设计师,不会是没脑子的普通人。”何易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事实,“他刚才的每一个行为,从介绍未婚妻的方式,到发出邀请的时机,都是精心计算过的。旨在以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的心理优势。”
金拉彻底没了脾气。
“是,你都说对了。”她闷闷地说:“我输了,行了吧?我刚才就不该答应他,我应该潇洒地拒绝,或者干脆说我也有男朋友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何易的表情。
何易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做出了一个让金拉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抬起手,非常正式地说道:“金小姐,我现在要启动我们的约法三章。”
“啊?”金拉抬起头,一脸茫然,“你要干嘛?”
何易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
“我使用今天的否决权。”
“否决?”金拉更懵了,“你否决什么?否决我刚才说的话?”
“不。”
何易的目光,平静而坚定。
“我否决你去参加那个婚礼。”
餐厅的灯光柔和,落在他的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金拉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总是冷峻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那一顿晚餐的后半段,她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抬起头,偷偷地看一眼对面那个正一丝不苟地切着牛排的男人。他依然是那副万物皆可量化的模样。
她甚至忘了去纠正他那个否决权不能用于干涉私人事务的漏洞。
当晚回到家,金拉才看到Kevin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内容彬彬有礼,却字字诛心:
“拉拉,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来。地址不变,时间是晚上七点。我知道你工作忙,但如果你能来,我会非常非常高兴。”
金拉盯着那条微信,觉得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Kevin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她有多好强。
她几乎能想象到,如果自己明天孤身一人或者干脆不去,会成为他们那个共同朋友圈里怎样的一个传说——那个被完美精英前男友甩掉的至今还单身的可怜虫金拉。
第二天清晨,金拉破天荒地比何易更早到达酒店大堂。她看上去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何易一走出来,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气场的异常。
“早。”他点点头,正准备说今天的行程。
“何先生。”金拉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恳求,“我需要向您预支半天时间。”
何易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预支?”
“是的。”金拉的语速很快,像是在背诵一篇准备了很久的演讲稿,“我有一个非常紧急的计划外的私人事件,必须在今晚七点到九点之间处理。我需要……我希望您能作为我的男伴,陪我出席。”
她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何易,手心已经沁出了汗。
何易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像在听取一个项目汇报。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到任何情绪,“我的时间是以小时为单位计费的。你的请求,意味着我需要牺牲原定四个小时的考察时间,来参与一项与我的商业目标完全无关的社交活动。”
“我知道!”金拉急切地打断他,“我知道这不符合规定!所以今天的费用,我不要了!不,接下来所有的费用,我都可以不要!只要您能帮我这个忙。”
她几乎是在哀求了。
何易沉默了。
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倔强和那藏不住的脆弱。他想起了昨晚那个名叫Kevin的男人,想起了他那无懈可击的笑容。
他的数据库里,有两个选项在疯狂博弈。
选项A:拒绝。维持原计划,保证工作效率最大化。金拉的私人情绪问题,不在乙方的服务范围内,更不应影响甲方的核心利益。这是最符合逻辑、成本最低的选择。
选项B:同意。后果:损失四个小时的宝贵工作时间,打乱既定日程,并有可能卷入一场毫无意义的情感纠纷中。收益:未知。
“何先生……”
何易的目光,从她紧张的脸上,转移到了她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的指节上。
但是理性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
他是一个建筑顾问,不是一个临时的男朋友。他的任务是考察,不是演戏。
“我很抱歉,金小姐。”
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疏离。
“我不能同意你的请求。”
金拉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以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们至少是朋友,他不会拒绝得那么干脆。可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我的时间非常宝贵。”何易继续陈述着他的理由:“我支付费用,是为了购买你的专业服务来节省我的时间。将四个小时浪费在一场毫无意义的社交表演上,这是一种极度低效的时间分配,违背了我们合作的基础。”
他顿了顿,最后给出了结论:“我们应该立刻出发,去执行今天的原定计划,考察1933老场坊。”
金拉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英俊却毫无感情的脸,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永远冷静的眼睛。
所有的恳求、紧张和最后的期盼,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了巨大的铺天盖地的失望。
“好。”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狼狈的自嘲。
“你说得对,何先生。时间是宝贵的,我们不应该浪费。”
她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重新变回了那个金牌导游。
“车在外面,我们现在就出发。”
金拉向门口走去,她的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稳定,仿佛刚才那个脆弱的差点就要哭出来的金拉,只是何易的一个幻觉。
何易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觉得自己做出了最正确最符合逻辑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当他看到她那个决绝的背影时,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
他那完美的永远都有Plan B的日程表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个他无法命名,也无法修复的紧急预案之外的漏洞。
倒计时,还剩74小时45分。他们之间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妙的平衡,都被这个正确的决定彻底打破了。
那一整天,何易和金拉之间,被一种冰冷的、职业化的沉默所笼罩。
在1933老场坊那座由屠宰场改造的、迷宫般的建筑里,金拉的讲解精准、专业,没有任何瑕疵。她介绍了伞形柱的结构力学,分析了廊桥的功能分区,甚至还补充了关于混凝土材质的背景知识。
她变成了一个完美的没有感情的讲解机器。她不再与他争辩,不再提出任何“五分钟原则”的特别版,更没有再叫过他何易。
她只称呼他:“何先生”。
何易则全程记录着数据,仿佛昨晨那段插曲从未发生。他分析着建筑的回声效果,计算着旋梯的倾斜角度,一切都高效而严谨。
下午五点,考察结束。车子停在酒店门口。
“何先生,今天的行程结束了。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您。”她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陈述。
“今晚没有安排吗?”何易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没有。”金拉的回答简短而干脆,“剩下的时间,属于我的私人时间。我想,您应该不会再有兴趣干涉了。”
何易站在酒店门口,看着车流。他回想着金拉说私人时间时,那平静表情下隐藏的颤抖。他知道她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他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屏幕上是1933老场坊复杂的结构图。他试图将自己沉浸在工作中,但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却在他眼前,慢慢幻化成了金拉那双失望的写满了倔强的眼睛。
“这是一种极度低效的时间分配。”
“我不能同意你的请求。”
何易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早上说的那些他认为无比正确的话,此刻听起来,却像是一种刺耳的噪音。
他烦躁地合上电脑,走到窗前。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他看了一眼手表,六点四十五分。
外滩华尔道夫酒店的宴会厅里,金拉一个人站在角落,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她穿了一件她衣柜里最贵的小黑裙,化了精致的妆,但在周围那些成双入对、谈笑风生的宾客中,依然显得单薄而脆弱。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Kevin和Lily。他们正被一群朋友簇拥着,接受着祝福。
Kevin的笑容,依旧是那种360度无死角的完美。他偶尔会朝金拉的方向瞥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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