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绯独自一人撑着黑伞走上长长的台阶,手里还拎着保温桶和一个装东西的大袋子,伞沿微微倾斜,挡着飘来的冷雨,指尖攥着桶柄。他看着夏西喻浸在雨里的模样,单薄得风一吹就倒,比他在聂复希电话里听着更揪心,喉结轻轻滚了滚,到嘴边的“节哀”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细雨裹着冷雾漫在墓园,灰色石碑立在一片湿绿里,未散的香烛烟混着雨气,沉得压人心口。夏西喻蜷坐在碑前,膝盖抵着胸口,身上裹着件宽大的外套,头发被雨丝打湿,乱糟糟贴在脸颊,整个人僵在细雨里,连呼吸都很微弱,没半点生气。
脚步声轻踩在湿滑石板上,带着细碎水渍,夏西喻听见动静,缓缓抬了下眼,目光空茫得没半点焦点,落在来人身上时,只淡淡扫过,又慢慢垂下去,视线重新望向远处,“你来了。”
李绯从来没见过她这幅脆弱的样子,像是整个人都竖起一道屏障,让人抓不住也摸不着,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把伞轻轻遮在夏西喻头顶,挡住落下来的雨,他把保温桶放在夏西喻身旁的石阶上,沉默几秒,才轻声唤她:“小喻,我来看看你。”
夏西喻没说话,李绯把伞放进她怀中,自顾自的从袋子里拿出自己带来的香,点燃后面对墓碑虔诚拜了拜,“叔叔阿姨,我是夏西喻的朋友,我叫李绯,我来看看你们。”
李绯把香插好后视线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心里发酸,斟酌着开口,“我给你炖了点粥,还是热的,我在你家楼下蹲了你几天都没见到你,后来还是听聂复希说你可能这几天都在墓园里,一来还真是在这,你这几天肯定没好好吃饭,你多少吃点吧。”
夏西喻摇摇头,头埋得更低,声音裹着浓重的鼻音,“没胃口。”
李绯看着她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心里急却又没办法,伸手想轻轻拍她的肩膀,犹豫了下又收了回来,他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轻,“我知道你难受,叔叔阿姨走了,你心慌。可你总这么耗着,不吃饭不睡觉,身体该垮了,他们要是看到你这样,也会心疼的。”
这话落进夏西喻耳朵里,她勉强扬起嘴角笑笑,眼底瞬间涌满泪水,却死死咬着下唇,没让眼泪掉下来。她声音发颤,带着压抑的哽咽,“李绯,你上辈子不会是我的仇家吧,痛苦的事情一次就够了,你还要让我体验第二次,你不是说能改变剧情吗?为什么聂复希帮我妈避开了上次还是逃不过死亡的结局?你骗我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我还能再见到我妈有多开心?为什么,为什么!”
李绯看着她强忍悲痛的模样,鼻头一酸,眼眶也红了,他把保温桶拿到一旁,自己则坐在夏西喻身边,“小喻,改变剧情的前提是剧情人物在原世界还有存在的痕迹,我没有办法帮你,就算聂复希帮你妈妈躲开了第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如果她在世界里作为一个特殊推动剧情需要死亡的人物,在特定时间点却还活着,系统会检测出bug,自动安排各种的意外,直至每个人走向自己最终的结局。”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多余。最终只轻轻说:“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自己,我陪你。”
夏西喻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朝李绯发脾气,自己还能在世界里见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再见到的人是天大的恩赐,她还妄想着留住他们,已经死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还会再复活呢,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夏西喻没再说话,只是肩膀抖得更厉害,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台阶上,和雨水混在一起流向远方,却依旧没发出哭声,只默默承受着这份撕心裂肺的疼。李绯坐在一旁,静静陪着她,没再开口劝,只偶尔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
故事已经走完了一半,夏西喻也不再隐藏自己,心情好就来学校逛两圈,但大多时候都在家里窝着睡觉,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倒是班主任急得不行,觉得夏西喻还小,虽然知道她父母不在了,但是自己身为人师应该引领孩子走上正道,他问到她以前的班主任是老徐,向他请教一番,两人决定给她好好疏导一下,老徐还特意蹲点,趁夏西喻某天来学校闲逛的时候叫住了她,“夏西喻!等等!”
“徐老师?”夏西喻正想着自己饿了,准备找李绯说晚上一起吃饭,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她转过身看向气喘吁吁赶上来的老徐,不知道对方叫住自己是有什么事情,“徐老师好久不见啊,你找我有事吗?”
老徐显然是刚下课就急匆匆赶过来的,手里还拿着课本,眉头拧成川字,语气里满是急切又疼惜,“小喻,你怎么不认真上课,甚至连上学也不来,前两天你班主任找我问了问,我才知道你爸妈去世了,要节哀。”
夏西喻垂着眸,手指无意思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徐老师,我想清楚了,我可能不适合继续读书了。”
“清楚什么?”老徐拉着她往旁边树荫下走,避开往来喧闹的学生,语气沉了沉,眼底藏着担忧,“我知道你爸妈接连走了,家里就剩你一个,还有你的外公外婆,肯定受了天大的打击,但是你得为你自己想想,这段时间你班主任看你上课魂不守舍的,我都知道也疼在心里,可难过归难过,不认真学习荒废自己不是解决办法啊。”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夏西喻的背,力道温柔却很笃定,“你成绩虽然不是很拔尖,但是你有天赋你聪明,认真学学就能赶上来,再熬两年毕业,往后有太多好出路等着你。不能因为一时的坎就困住自己,更不能拿前途赌气。日子还长,难都是暂时的,熬过去就好了。”
夏西喻看着眼前为她着急的老徐,心里某处地方蓦然酸了,“徐老师,我不是赌气,我是真的打算退学了。”
“什么?!”老徐声音提高起来,手死死抓着夏西喻的手臂,“你要退学?你这个想法很不对啊!你现在正是在人生的关键时段,怎么能不读书?”
他望着夏西喻憔悴的脸,眼底的疼惜更甚,语气带着几分恳切,“你妈妈还在的时候,每次都找我问你的情况,盼着你能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她要是看着你现在放弃学业,该多心疼啊。再好好想想,别冲动做决定,你心情不好我理解,要不这样,学籍我帮你先留着,想通了随时回来。”
夏西喻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手臂从老徐手里缓缓抽出,“不了,谢谢徐老师,我已经考虑好了,谁劝我都没用。”
“唉呀,这……怎么个事啊。”老徐看夏西喻那副坚定的模样,急得团团转,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对方还是不变自己的想法,他也实在没办法了,“唉,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去教务处处理这个事情。”
夏西喻还正愁没人陪自己办手续呢,这下就老徐自动跑上门来了,她怕老徐反悔急忙拉着他往教务处方向去,“你说的啊老徐,快走快走,你下节课不用上课吧。”
“不用,慢点慢点,没人赶你。”
夏西喻刚攥着退学证明走出教务处,脚步还没踏稳,胳膊就被一个温热的手掌轻轻拽住,“小喻啊,以后有困难的话可以找老师,老师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你的,虽然我们之前只一起待过一年,但是我觉得我们也算是有了比较深厚的感情。”
“好,谢谢徐老师。”老徐这一番话还是让夏西喻很感动,虽然她也不想去麻烦别人,但老徐还是给了她一个承诺。
夏西喻回教室跟李绯说了这件事,李绯点点头继续看自己的小说,“对了,后面沈悦怿找到了点东西,等结束之后就会给你,我猜你应该很感兴趣。”
“还搞那么神神秘秘的。”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聊的盯着窗户外面,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只不过今天的心情不太一样。
下课铃刚响,走廊里渐渐喧闹起来,聂复希倚在文科教室外的窗户旁,指尖攥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目光紧紧盯着教室里的那人,眉峰微蹙,藏着几分焦灼。
夏西喻一股脑解决好自己的东西,拎着书包走出教室,抬眼撞见他时脚步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垂眸想绕开。
聂复希快步上前拦住她,声音沉得发紧,“我听老徐说你要退学?”
夏西喻指尖攥着书包带,沉默片刻才抬头看他,“嗯。”
聂复希紧接着追问:“你要去哪?”
“嗯……”夏西喻闻言皱眉,托着下巴好像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想想,可能出去玩几圈?我还没出过国呢。”
“去哪?”
“没想好。”夏西喻实话实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夏西喻在心底里算着时间,想好后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我也没想好,你想我什么时候回来?”
“在你想我的时候。”聂复希伸手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又摸了摸那块被自己掐红的皮肤。
夏西喻皱皱眉,手肘一把把他撞开到一旁,背好书包往前走,“这是说的什么话,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夏西喻一走就是半年,杳无音讯,在这半年期间,李绯和沈悦怿也一起退学了,两人离开前还和他吃了最后一餐饭,李绯笑着跟他碰杯,“希望结束后我们可以在现实见面呢,我还挺期待。”聂复希说自己也是。
还有江静每天都来找他问他知不知道夏西喻去哪了,她还会回来吗,面对一连串的质问和询问,他只能沉默不语。
十月细雨濛濛,墓园里草木沾着湿意,一束白菊在碑前静静立着,聂复希蹲在刻着两个名字的墓碑前,指尖轻轻拂过碑上的名字,眼底藏着浅淡怅然。身后传来轻缓脚步声,他回头,撞进夏西喻的眼眸,身形微顿。
“你回来了。”
“嗯,我来了。”
两人并肩站在墓碑前,等夏西喻做好一切才抬眼望他,眼底藏着几分诧探究,“说真的,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就是知道。”
聂复希的这话夏西喻没放心上,只是蹲下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块丝巾仔仔细细擦着上面的污渍,但他下一句话却让夏西喻愣了一下。
“我还知道每个世界的她都是你。”
“你是禾容,是尹泉,是沈棠,是致意,是泠一星,还是梅疏影。”
夏西喻没回头,继续手上动作,身后的人还在继续说着话。
“不管是禾容、尹泉、沈棠、致意、泠一星还是梅疏影,她们是你也都不是你。”
“为什么?她们都是我怎么又都不是我。”夏西喻把丝巾收好,手用力一撑站起身,和聂复希面对面,问出那个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聂复希,你为什么还要喜欢我?十年了,你为什么还放不下?”
聂复希却只说了一句,“因为是你啊。”
“因为是你,我愿意等待,就算你回不来也没关系,我愿意等你一辈子,等到我死了,我还是爱你,我的心里一辈子只有一个人。”他顿了一下,又接着继续说:“那你呢,这十年里,你的心有想过我吗?”
夏西喻直视他那双温柔的眼睛,却没直接给他答案,“等我们出去,一切结束了我再告诉你。”
天色渐渐沉下来,墓园里越来越暗,风刮过草木沙沙响,透着凉意,远处零星的灯影晃着。
夏西喻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刀,毫不犹豫的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道很深的伤痕,随后向后一倒,预想中头磕在墓碑上的疼痛没有到来,聂复希抱住了她,两人就这么坐在父母的墓碑前,“你对自己也太下死手了。”
夏西喻伤到了喉咙说话也说不太清楚,“总比半死不活要好,疼也是疼这么一下。”
聂复希没说话,过了很久夏西喻才感受到有水滴到了自己脸上,可是今天又没下雨,她努力睁开眼去看聂复希,就只能听到像从远方飘来的声音,“是不是很疼。”
怀里的人轻轻僵了一下,随即抬手环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声音低低的,只有两人能听见,“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那个人一定是我?”聂复希脊背绷紧,手臂收得更紧,指尖却悄悄擦过她脖子上的伤口,声音哑得厉害,“等我们出去,一切结束了我再告诉你。”
夏西喻想笑,一开口血却从嘴里流出来,她只能努力把话说完闭嘴,“真讨厌,学我说话。”
直到夏西喻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聂复希才低头亲亲她的头顶的发丝,把怀里人抱的更紧了些。
是你,让我再次爱上这个世界。
是你,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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