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取信于鲍家人,他拿了那女子给的银子,先到澡堂里洗去大半年的尘垢,然后买了华丽的袈裟和贴着金箔的锡杖,最后坐着轿子去鲍家。
门房见了,慌忙笨拙地双手合十,恭敬地问:“大德高僧来此所为何事?”
云游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被这么称呼,不禁在心中感叹这身打扮的威力。
待他说明来意后,门房一路狂奔去向家主汇报有好消息。
依照那女子的提议,他没像以前那样热情地主动进去,而是悠然的姿态站在门外。
鲍家几十口人簇拥着家主和主母脚步匆匆而来。
这是他少见的盛况,以往都是他主动上前,伏低做小,还要受尽白眼。
鲍家家主和主母到了跟前,眼中满含热泪,双手合十,还未开口就噗通一声跪下。
仆人们纷纷东倒西歪地跪下,双手合十。
他心中又是一番感叹,然后声音庄严:“鲍施主,贫僧此来,是想为令郎做一场超度亡魂的法事,让绮罗的灵魂得到解脱。”
鲍老爷面露喜色,将他迎进中堂,亲自奉上茶水。
他轻轻放下茶杯,眼中透露出慈悲:“鲍施主,此事并非简单的超度,而是涉及到因果报应。”
鲍老爷脸色顿时煞白,一言不发。
他缓缓道来:“据贫僧所查,鲍施主前世与绮罗有过节,她的灵魂未能安息,因此找上了令郎。要想彻底解决问题,需要鲍施主发心忏悔,捐出家产,用以建寺庙,方能洗净罪孽。”
说这些话时,他在恨自己。但只有如此,才能普度众生。谁让众生只看表象呢?
鲍老爷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有犹豫,有挣扎,但最终点了点头:“禅师,我明白了。只要能救我儿,我愿意照做。”
法事开始前,他仔细检查了每一件法器,确保一切都准备就绪。鲍家的人都聚集在佛堂内,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期待的气氛。
鲍志安被安置在法坛前的软垫上,脸上胡乱地涂抹着脂粉,穿着粉红的衫裙,发出诡异的笑。
他面容庄严肃穆,点燃了香烛,香烟缭绕,然后开始诵念经文。
在法事将要结束的时候,他俯下身,凑在鲍志安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念出了那句咒语。
突然,鲍志安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紧接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然后整个人瘫软下去,晕倒在了软垫上。
大概是被那女子戏弄了。
他心猛地一跳,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禅杖几乎脱手而出。
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逃离鲍家。
但这一逃就要被露馅了。恐怕是被鲍家人就地拿住,送官。
事到如今,只能找个理由拖延时间,再寻机逃走。
鲍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们纷纷围了上来,脸上充满了惊恐和不解。
“禅师,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儿子他......”鲍老爷声音里有绝望,也有质疑,更多的是愤怒。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有力:“鲍施主,请不要惊慌。令郎只是暂时晕倒,这是法事的一部分,他很快就会醒来。”
鲍老爷这才露出欣慰之色,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充满了泪水:“禅师,您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我求求您了。”
在他的安慰下,鲍家人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们退回到原位,继续观看法事。他重新点燃了香烛,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这是将法事重来一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诵经声不断。
他也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
直到夜幕降临,他心惊胆颤到极点,也累得几乎虚脱。就在这时候,鲍志安身体微微动了一下,眼睛缓缓睁开,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爹......”鲍志安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清晰可闻。
鲍老爷激动地冲上前去,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志安,你终于醒了,感谢佛祖,感谢禅师!”
他长松一口气,颓然坐在地上。
鲍家家主忙让仆人们伺候他。他睡了一天一夜才恢复精神。
鲍家家主果然重诺,短短数天就捐出全部家产,请来工匠们建造寺庙。
消息如同春风般迅速在杭州城中传开。富商们听闻他的“神通广大”,纷纷效仿,慷慨解囊。
寺庙的建设如火如荼,金碧辉煌的殿堂,庄严的佛像,香火鼎盛。
他目睹这一切,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这些信徒并不是因为领悟了佛法的真谛而来,而是出于对他的“神通”的盲目崇拜。
每天清晨,天色未明,他便独自一人来到藏经阁。
日复一日地沉浸在经卷之中,撰写讲义,将深奥的佛理以平实的语言阐述,希望更多的人能够通过学习,真正理解佛法的精髓。
他还在寺庙中设立了讲经堂,定期开讲,吸引了不少真心向佛的信徒。
最终,他决定将这些事情写下来,作为一封遗书,希望僧人能够引以为戒,也希望那些有普度众生宏愿的僧人能少走弯路。
良久,王贞仪才从他的往事中回过神来,暗叹:人啊,分明知道错了,但免不了重蹈覆辙。遇到郭兆伦这件事,又想得到咒语。
夜色笼罩下的群芳楼,热闹的歌舞声此起彼伏。
楼外却是一片肃杀:近百名衙役个个神情严肃,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如同铁桶般将群芳楼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王贞仪手持利剑,领着几十个好手进了群芳楼。
群芳楼里,众人见了这阵势,立即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站着。
老鸨见状,急忙迎了上来,脸上满是谄媚的笑,“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为何如此大张旗鼓?”
王贞仪毫不客气地推开了老鸨,冷冷地说:“滚。”
王贞仪领着吴少饭一众衙役上了二楼。
其他衙役对群芳楼的女子们一一查验身份。
没多久,陈宛玉带来了常随行柏仁义身旁的柏阿福。
半个时辰过去了,却始终没发现绮罗。
“或许是我们猜错了。”吴少饭无奈地说。
王贞仪则用步子丈量房间。
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
衙役们总一脸懵,实在猜不出她想做什么。
片刻后,王贞仪突然笑了,“你们没发现,这些屋子的纵深是二十步,而围住群芳楼的时候,我看过,纵深至少是七十步。”
“哦,我懂了,多余五十步在哪里?在这些房间后藏着至少一个房间呢。”吴少饭兴奋地嚷。
王贞仪赞许地点头,快步出屋,在二楼来回踱步,思索着可能遗漏的细节。
可藏在哪里呢?这是个问题。
可以砸了二楼这些房间,藏着的自然显露出来。
但那会引起骚乱,也是砸了笼子,给绮罗插翅逃走的空间。
她的余光不经意瞥到在其中两个房间之间有条很窄的缝隙,那缝隙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不起眼,完全不被注意到。
她快步走到那缝隙前,拔出腰间的佩刀,刺进缝隙中,然后手腕一转,缝隙没有任何变化,但在缝隙后是“哗啦啦”一阵锁链声响。
原来这就是木门啊。
她不禁笑了,抬腿狠狠一踹,那看似坚固的墙壁竟被踹出了一个窟窿。
吴少饭见状,眼睛一亮,高兴地喊:“原来这就是木门,伪装了起来,不容易发现啊!”
衙役们一起上前,用力地踹那被踹出窟窿的墙壁。
随着一声巨响,木门应声倒地,灰尘四散开来。
王贞仪领着衙役们冲了进去,穿过甬道,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个宽阔的房间。
站在宽阔的房间前,王贞仪终于明白二楼的结构了,这结构类似于葫芦,口小肚子大。
屋子里,丝竹之声和女子们的娇笑此起彼伏。
开门的是个靓丽的女子,穿着华丽的彩衣,赤着双脚,脚腕上系着精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吴少饭等衙役一眼看到如小狗般跪着的陆云。
陆云目光空洞,喃喃自语:“我不是陆云,我是一个凳子……”
衙役们都脸色惨白,看那女子如看妖怪。
那女子跳着胡旋舞,最后坐在陆云背上。
王贞仪注意到了他戴着的玉扳指。上面刻的是箕宿星空图。
她暗想:看来这次是找对人了。
烛光将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屋子里群女众星捧月般围着她。
柏阿福直直地盯着她,不由得赞叹:“绮罗,多年未见,你竟然容颜更胜从前。当真是仙女。”
绮罗眼神突然变得黯淡,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哀伤笼罩,声音沙哑, “这个名字总是能唤起我的恶梦,当年柏仁义为验证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捉弄了我。”
随即她眸中闪过喜色,“在我悲痛欲绝到将要跳河,被一个传教士所救。他给我了一本书,是亚里士多德的《论灵魂》,说是能帮我重生。”
王贞仪眉头微微皱起,“我也读过,好像没有教人如何操控他人。”
绮罗露出嘲讽的笑,“这都要感谢柏仁义,他让我懂得了人可以被所见所闻操纵,情感也会随遭遇而改变,我进一步想,若是改变过往呢?”
“对鲍志安,你用了催眠术。对郭兆伦,你用了**术,东西结合。你一直在不断学习。”王贞仪不想听她东拉西扯。
“他给了我书,也给了我玉扳指,我得以和西方学界有了联系,读了很多关于灵魂的书,打算复仇,就在杭州城定居,买了宅子,又建了群芳楼,豢养了一批杀手,又和陆云交好,在鲍志安、郭兆伦、柏仁义他们身上做了实验。”绮罗毫无隐瞒的意思。
王贞仪冷哼,示意吴少饭给绮罗戴上镣铐,“你的确是成功了。”
门外传来衙役的声音:“王姑娘,有个自称是大内侍卫的说要带绮罗进京面圣。”
绮罗大笑,开心地跳起舞来,“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奈我何?”
王贞仪面色阴沉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微笑,转而对吴少饭说:“带着衙役都撤回去,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跟你们一起离开群芳楼了。”
吴少饭应了一声,带着屋里的其他人都出去。
半盏茶的时间后,大内侍卫进屋子,却发现空无一人。
他们不敢暴露身份,于是只能在杭州城悄悄地搜索。
七天后,他们正坐在街上喝茶,观察来来往往的人群时,突然有箭矢飞来,刺在他们脚下。在箭矢上有张纸条。
夕阳如血,斜斜地洒在杭州城外的柳树林中,给这片静谧的树林镀上了一层诡异的红光。
大内侍卫们手持火把,穿梭在柳树的阴影中。
“这儿有个箱子!”一名侍卫指着半埋在土中的箱子喊,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异。
箱子半截露出地面,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一股令人作呕的屎尿味儿随风飘来,让几个侍卫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
“快,打开看看!”领头的侍卫命令。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靠近箱子,用手中的刀撬开了箱盖。一股更加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个侍卫忍不住转过头去,呕吐起来。
箱子里,层层黑布严严实实地裹着什么,还被铁锁链紧紧地拴着。
只露出鼻孔。黑布上已经浸透了屎尿,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一名侍卫颤抖着声音问道,他的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恐惧。
领头的侍卫深吸一口气,示意其他人退后,他亲自上前,一层一层地揭开黑布。每揭开一层,恶臭就更加浓烈,直到最后一层黑布被揭开,露出了里面的人。
正是绮罗。
绮罗双眼空洞无神,身上沾着屎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然而,她竟然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空洞而怪异,仿佛是从空荡荡的躯壳中发出的。
大内侍卫们都毛骨悚然,浑身僵硬地往后退。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绮罗原本应该戴着玉扳指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圈浅淡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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