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都布等三旗旱灾，江苏淮安等三府州由旱灾引发蝗灾，甘肃河州、皋兰等处旱灾，狄道等二十三州县卫旱灾雹灾，陕西咸宁、榆林、定边等十一县旱灾，山西阳曲等五十六州县旱灾，盛京开原等城、承德等七州县旱灾……”
户部尚书沈初怯生生的声音在寂静的太和殿内格外响亮。
和珅扯了下他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朝龙椅看去。
弘历坐在龙椅上，这位曾经威严无比的皇帝，已是发须皆白，满脸皱纹，正微微闭眼，打着浅浅的呼噜。
奏报戛然而止。
“为什么不念了？我听着呢。”弘历眼仍闭着，嗓音苍老疲惫。
沈初稍一犹豫，还是硬着头皮高声说：“各地暴动有五十多起……”
弘历眉心皱成了“川”字，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黯淡，轻轻叹了口气，“退朝，该去祈雨了。”
领班大臣面向皇帝深深地鞠躬，然后缓缓后退三步，转身，带领着文武官员，按照官职高低依次从大殿的两侧门退出。
“借一步说话。”沈初压低声音对和珅说。
和珅会意，随他走到偏僻处。
“短短半月，圣上祈雨不下二十次，圜丘、社稷坛、方泽地坛……”沈初面露难色，捋着花白胡子，斟词酌句。
和珅不耐烦了，干脆打断他的话：“是不是内务府又找借口让户部出银子？不要搭理他们。”
“那倒是小事，”沈初满面愁容，“灾民源源不断涌入京师，圣上一直祈雨未果，有了一些……陈腐的言论。”
和珅恍然大悟，“你是说，有人在传圣上是无德昏君，所以才会大旱？”
沈初没想到和珅会如此直白，但随即想到也只有他才敢如此直白，深深点头。
“我已经着手处理了，撒出去数百探子，散播圣上是千古明君，才不至于酿成滔天浩劫，还暗中处理了诋毁圣上的狂徒。”
沈初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高明！”
弘历穿着常服，乘着高头大马出宫。
他没有选择乘坐辇车，也没有设置卤簿仪仗。
随行的大臣和侍卫也都穿着常服，前引后扈地导从。
午门鸣钟，不陪祀的王公百官穿着常服跪送。
驾临南郊，弘历由坛西天门进入，至昭亨门外降下马匹，步行入坛。他恭恭敬敬地审视坛位，上香行礼，一切依照仪式进行。
礼毕，弘历遣散了众人，身穿雩服(这种服装模仿鸟的形象，头戴羽毛)，开始祭祀之舞。
皇家乐队演奏用金振玉声的《中和韶乐》旋律，唱弘历写的《云汉诗》八章：瞻彼朱鸟，爰居实沈。协疾辨律，羽虫徵音……
弘历时而如飞翔的鸟翩翩起舞，时而手挥舞，仿佛在抓取空中的蝴蝶……
之前模仿过他祖父玄烨。
康熙年间也有如此的旱灾。
烈阳之下，玄烨跪在天坛，感动上天，大雨倾盆，灌满了玄烨的靴子。
可他模仿，得来的却是各地暴动的消息。
可谓是用尽手段，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二十四孝》中的老莱娱亲的典故。
他是天子，上天的儿子，做出种种滑稽的样子讨好上天。
毕竟年迈了，很快，他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动作变得有些迟缓。
终于，他全身无力，停止了舞蹈，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皇帝威严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凡夫俗子的疲惫和朴实。
一滴。
两滴。
三滴。
落在他面前，晕染开去。
他以为是汗水，没在意。
二十滴。
一百滴。
……
倾盆而下，哗哗直落。
弘历如孩子般跃起，哈哈大笑。
扈从们高兴地喊着“下雨了”，纷纷冲过来，脱下自己的衣裳，争先恐后地为弘历挡雨。
“比户贾商且和乐，足知农父更欣如。”弘历高声说：“在坛执事人负朝衣不免沾湿，因概命行赏，以均天贶。”
在回宫的路上，他灵感迸发，当即赋诗一首：
《雩祭毕雨中回銮之作》
请雨宁妨雨湿衣，礼成仍喜雨中归，
因传执事胥颁赏，敛锡鸿麻敬不违。
……
太常寺卿德明面色忧虑，悄悄地靠近和珅，小声说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和珅转头，见他举止紧张，便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一棵大树下，避开了众人的目光。
德明不安地搓着手，低声说：“圣上上香时，想必发现了列祖列宗的神牌有字色模糊的地方。今早圣上突然要祭祀，我等没来得及准备。圣上忙碌的时候没有问罪，但等闲下来后也许会发脾气，望您帮衬一二。”
和珅脸色变得严肃，大骂：“你们这些奴才伺候主子从来不用心，理应重重地办。”
德明哀求：“大人救我等，我等会献上宋代的青玉云龙纹龙炉一件。”
和珅冷笑，“从宫里偷的吧，真会借花献佛。算了，念在你等初犯，救你等一命。”
德明深深一躬，“那就拜托大人了。”
弘历坐在轿子中，满脸堆笑地看着外面的雨景。
和珅走到轿子旁，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轻声说：“皇上，微臣有一事禀报。”
“说。”弘历心不在焉地回应。
和珅简略地说了神牌的事，“微臣以为，今日之事，皆因天降甘霖，皇上心情大好。若此时追究，恐怕会扫了皇上的兴致。”
弘历点了点头，“那就暂且放过。下不为例。”
和珅立刻行礼，感激地说：“皇上圣明，微臣代太常寺官员谢皇上宽宏大量。”
这场大雨只下了两个时辰，之后便又是晴朗无云，整个京城又燥热起来。
连续几天，弘历身着雩服，头戴羽毛，动作更加急切，表情更加虔诚。
然而，依旧没有丝毫降雨的迹象，阳光依旧炽热，空气中没有一丝风，连祭坛上的香炉烟都笔直地升向天空。
大大小小的水潭、池塘干涸见底。
太和殿。
弘历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我为了百姓，为了江山社稷，不惜舞蹈祈雨，你们这些官员却敷衍塞责，导致天怒人怨，不下雨全是你们的过错！”
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大殿，最终定格在几位官员身上：“工部尚书罗源汉、侍郎诺穆亲，兼管太常寺事务礼部尚书德保、侍郎德明，你们几个，都给我滚出来！”
几位官员闻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战战兢兢地出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弘历更加严厉：“你们负责的祝版字迹模糊，更衣幄次坐褥不整，天灯数量不足，这些疏忽大意，简直是对上天的大不敬！我今日就要给你们一个教训！”
他站起身，威严无比：“你们几个，都革去顶戴花翎，革职，从宽留任，十年无过，方准开复！”
此言一出，大殿内寂静无声，所有官员都感到了皇帝的决绝和愤怒。而被点名的官员们更是面如死灰。
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人们议论纷纷：“皇上为了祈雨，连老莱娱亲都用上了，大雨滂沱，但近来有些官员敷衍，得罪了上天，才会不下雨。”
圣谕：“即日起，各衙门尽快推举求雨灵验之士，分三等雨神，凡上榜者，推举的官员升迁兼赏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