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huan)岸,醒醒,要到了。”
感受到肩膀传来的力道,江还岸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努力拉出一道缝,好不容易一睁开眼,入目就是两名拿着突击步枪的士兵,其中一名还牵着一只白色军犬。
看到那黑漆漆的一瞬间,江还岸顿时清醒,瞌睡虫飞到九霄云外,直起了身子。
我靠,虽然在电视报道里,同事素材里都见过很多次,但是远没有近距离看到那一眼来得震撼。
偷偷咽了咽口水,江还岸不动声色的打量起来。
车已经停下,一位穿着绿色连体服的平国士兵一手端着枪,一手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神情严肃。司机会意,把窗户降下来,按照指挥停入停车格。
一名士兵拿着伸缩镜查看汽车底盘,一名牵着军犬绕着车盘走,明明步枪枪口始终朝下,江还岸却觉得这枪好像能随时抬起,指着她脑袋,嘣一下,让自己一命呜呼。
“没事的,别紧张。”开口的是她的同事,陈思和。这次是她第三次来到希和地区,这个平国与和国交战的地方。希和地区原属和国,现在被平国控制封锁,两国交战不断,民不聊生。
江还岸、王康、陈思和便是这次北城华新社派来希和地区进行轮换的三人记者小队。
江还岸讷讷点头。眼神不受控制的跟着那只军犬,它的鼻子在轮胎和汽车缝隙间疯狂抽动,绕着车走了两圈,再次出现在她眼前站定时,那名士兵用英语让她们下车。
江还岸挎着个小包,背上沉重的设备,麻溜下车,走到后备箱拿箱子。
王康已经把三个箱子从后备箱拿下来,后备箱门砰一声关上,吓得江还岸顿了一下,心脏突突跳,这个环境,实在太容易联想到什么。
王康见她愣住,把箱子递过去给她,江还岸回神,按着自己胸口轻声说了声谢谢。
等她接过箱子,王康转身带着她们往关口走。
地面上画着大大的蓝色单箭头,指向不远处的柜台,柜台的防弹玻璃后坐着一名士兵,旁边依旧有拿着枪的绿色身影,在那绿色身影后是银色的旋转栅栏。
离栅栏越来越近,也离那枪越来越近,江还岸感受得到他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游移,一个接着一个,像是看待宰的羔羊。
排着队看着王康进了旋转门,江还岸走到柜台前,把护照,记者证和希和地区通行证顺着小窗口递进去,不一会,就出来了两张纸一只笔,是豁免文件,更通俗一点来说,是生死状。
两张a4纸用英语和希和语双语打印,第一张是《危险区域进入声明》,下面的的条款写着“本人自愿进入交战区域,已知该区域存在□□,迫击炮,□□装置等致命风险。”“平国国防军,政府及任何附属机构对本人伤亡、财产损失不承担任何民事或刑事责任。”
第二张是《人生安全责任豁免和保险放弃书》,江还岸深吸一口气,拿过笔,在下面填上了自己的名字,护照号和紧急联系人电话。
把纸递过去,里面的士兵把证件还给她,护照封面左上角贴着绿色通行贴纸。
走到旋转门前,士兵按下按钮放行。
江还岸面上淡定地过了旋转门,内心波澜却一直未停。里面是安检大厅,跟着王康把电子设备放入托盘,拎起箱子放上传送带,双手高举过肩过了安检门,配合着把笔记本开了又关,把相机一个个给他们过目,等他们检查完,江还岸清点着东西把物品收好,往旁边的通道走。
眼前是一条七百米长的走廊,往上看顶棚是光滑的钢板,在旁边led灯的映照下,闪着冰冷瘆人的光。
旁边是两米多的透明玻璃,玻璃外是三米高的银灰色电网,明明在阳光下泛着金光,此刻却完全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美好。
脚下的钢板随着脚步声发出了空洞的回响,一下一下敲击着江还岸的心。
再往前,出现了一座钢塔,视线往上移,就见一挺黝黑的机枪,机枪右边挂着一个直径30厘米的光电球,黑黑的球体注视着她,像是看着池中物。
这个念头一出现,江还岸顿时感觉身上的汗毛统统竖了起来,战栗着,呐喊着。
收回视线,将恐惧压下,伴着走廊内此起彼伏的金属回响声走到长廊尽头,外面是一个岗亭,简易的铁皮屋下放着张满是弹坑的桌子,桌子后是穿着便装的军人,跟着前辈把护照递过去,钢章“嘭”地一声将希和地区的入境戳盖上。
第三声钢章落下,旁边的电动栅栏门打开,阳光随着门缓缓抬升照射进来,柴油味和尘土味也争先恐后扑鼻而来,江还岸迈出两步,回头看着身后的栅栏门缓缓落下,彻底将外界与希和地区隔绝。
她真的进来了。
“走吧,车来了。”王康指着一辆车对她们说。
江还岸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就见一辆白色的皮卡车,车上贴着“PRESS”。
走进后江还岸发现车上还绑着一个橙红色的带子。
陈思和见她盯着,便开口道:“这是用来表明身份,防止无人机误判的。”
“有用吗?”江还岸认真看向她。
陈思和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
江还岸噤声,把行李放入后备箱,和陈思和坐上后座。
车子缓慢启动,沿着笔直的公路前进。
“这里离希和城还有一个小时,困的话可以再睡一会。”陈思和看向这个她们队里最小的成员,有些爱怜,江还岸今年才24,却主动请缨来希和地区当战地记者,让她很欣赏。
“不了,谢谢思和姐。”
江还岸看着窗外,公路外先是稀疏的草混着沙砾,视线往后就是坍塌的水泥建筑,有裸露的钢筋从一片片灰中刺向天空,废墟里时不时夹杂着一抹红,一抹蓝,一抹绿。
是床单?衣服?还是广告?
江还岸不知道,心里的恐惧慢慢被苍凉与悲戚取代,这种感觉沿着血管,遍布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慢慢的,车窗外的空气开始混着飞扬的黄色尘土,眼前清晰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司机被迫减速,江还岸歪头往前看,前面是长长的车队,一辆卡车接着一辆卡车缓慢移动着。
“前面是检查站,估计要等一会了。”王康在副驾驶扭过头对江还岸说。
江还岸点点头,转回头看窗外,却见一个小孩的头卡着窗,猝不及防的场面,让江还岸本能地身子往后倾,“我靠”。
陈思和顺着声音望过来也被吓了一跳,随后稳住心神开口:“应该是卖咖啡的。”
江还岸吞了吞口水,就见那小孩后撤一步,把坑坑洼洼的铝壶和蒙着灰的塑料杯举过头顶,眼里的渴望毫不遮掩地穿透玻璃投向江还岸。
江还岸看着他,嘴里正努力组织拒绝的话,就见一只手掌心向下,摇了摇,那小孩就跑开了。
“在希和这是最有效的拒绝方式了,说得再多,都不如这个有用。”陈思和把手收回,看向她。
“谢谢思和姐,我学会了。”江还岸受教,给她一个礼貌的微笑,视线复又投向车前玻璃。
那些小孩在车流里蹿来蹿去,像极了一条又一条鱼。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她们,士兵绕着车检查一遍,又看了看证件,她们所在的这一批才被放行,前方大卡车再次轰鸣着卷起尘土,江还岸的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
往前开慢慢出现了小摊,有卖菜的,卖水果的,卖各种零碎物件的。驴车,摩托车,小汽车在一条道上混行,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旁边的楼房变得稍稍完整,被炸掉一半的房子上挂着白色的布,上面用希和语写着出租。
又过了一段路,进入希和地区的中心城区,希和城。道路变得宽敞些,却还是有随处可见的弹孔,碎石,残垣断壁。
车子停在希和中心医院前,医院门口的伸缩铁门被炸弯,铁门两侧停着报废的公交车,黑色的铁皮裸露出来,一片斑驳。
“下车吧。”王康回头看她们一眼,拉开副驾驶车门门走出去。
江还岸和陈思和从两边下车,到后面拿行李,穿过破败的铁门,后面有两栋楼,一栋三层东西走向,一栋两层南北走向,最东边有一排蓝色集装箱。
王康带着她们往东边的集装箱走去。集装箱上堆着沙袋,再上面是太阳能板。最前面的集装箱用白漆写着“MSF”,走到尽头,两个集装箱上面刷着“PRESS”。
应该是到地方了,王康脚步停在倒数第二个集装箱,指着最后一个对她们说:“我住那,你们两住这,今天天晚了,早点休息,明天六点起来工作。”
两人点点头,陈思和拉开面前的钢板门,江还岸抬脚往里走,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来还小,只有不到10平,两张行军床并排放着,中间只有半米的过道,天花板挂着灭火器,床头贴着一张地图。
至少干净,江还岸很知足,而且,还有床呢。
“主楼四楼的天台有卫星锅,三楼尽头可以充电,这里白天也可以,晚上不太行。”陈思和给她讲了许多过来人的经历,让她不至于兵荒马乱,无从下手。
“好了,今天先休息,明天上班。”
江还岸躺在行军床上时,是当地时间九点三十,她还能听见集装箱尽头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
十点钟,集装箱后的发电机准时关闭,江还岸厚重的眼皮子终于落下。
“嘭——”
“轰——”
睡梦中的江还岸一瞬间惊醒,陈思和离门口近,已经把头顶的悬着的头灯熄灭,集装箱陷入一片黑暗。
两人一同钻进床底,江还岸戴上耳机,监听频道,确认“单发,远距离”后,从床底钻出来,拖出相机包往外跑,把门推开,拿出GoPro(运动相机)贴在集装箱上,对准天空。
三人在门口相见,简单打了个手势,就决定王康和江还岸上天台,陈思和留下监听。
任务分配完毕,江还岸拔腿就是冲,从主楼的外部楼梯上天台,蹲下拿出随时待命的相机,架在天台沙垛上,往刚刚爆炸方向拍,天空中一道橙色尾迹还没消散,北边3000米外的爆炸点升起了深红色的烟柱。
江还岸手眼合一,端机连拍加4K片段,切换的快准狠,拍摄录像两不误。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确认没有二次袭击后,王康放下相机,朝她比了个手势,两人往下走。
一切发生的太快,江还岸几乎是依靠本能行动,现在才慢慢对刚才的事有了实感。
自己经历了爆炸,而且成功拍下来了。
害怕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产生,就已经消逝。
回到集装箱,把GoPro取下来,插卡进笔记本后,简单处理素材,向总部发送名为“00:57,希和城希和中心医院上空,平军□□单发远距离”后,今夜的波折就算过去。
“跑那么快,你不怕吗?”陈思和把笔记本合上,好奇地问她。
“忘了怕了,就出去了。”江还岸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
刚刚她没来得及想那么多,满心满眼都是拍素材,完全没经过大脑就做出了行动。
“你很厉害。”
江还岸谦虚道:“思和姐你可比我厉害多了。”
“好了,睡觉吧。”陈思和笑着结束互夸,重新躺回去。
还是好困,没来得及重新思考今晚的事情,江还岸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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