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府之中忽然传出一声暴喝,孙氏米行掌柜的孙如雷脖子青筋暴起,一只手拍在桌子上几乎要将桌面震裂。
孙如雷胸口剧烈起伏,一张老脸上阴云密布,两名伺候他饮酒的美艳婢女不知他为何事震怒,互相对视一眼,俱是神色惶惶。
孙如雷静坐片刻,忽然猛地起身,推开怀中美人,厉声嘱咐管家:“速去备马,我要去一趟商会。”
“不”,孙如雷忽然改口,“会长的消息远比我灵通,此事肯定早已知晓。薛兆入狱距今已有十日,商会中并未走漏半点风声,想来是会长有意封锁了消息。”
孙如雷定了定神,“会长背后之人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摆平此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管家点了点头,“老爷说的是,花都商会同气连枝,此事若一旦彻查,不仅咱们孙氏米行会遭殃,赵氏、李氏乃至整个商会又有谁能自保?”
管家说的不错,但孙如雷心中仍是有些不安:“当年那批银子经孙氏之手流入四面八方,我们孙氏到底还是明面上的靶子,我必须得想办法保住孙氏。”
“你去将我当年命你藏起来的账本、采买购销文书都就地销毁,本想留下个商会把柄在我手里,但事已至此,还是保命要紧。”
“老爷放心,等今夜天黑我就出城解决那些东西。”
孙如雷出了一身虚汗,口干舌燥,端起一盘的茶盏一饮而尽,又觉得不解渴,干脆就着茶壶嘴儿牛饮。
待孙如雷饮尽,向两名美婢招了招手,“过来。”
其中一名美婢很会察言观色,娇笑着躲入孙如雷怀中,腻声道:“老爷,刚才可吓死奴家了~”
孙如雷笑呵呵眯起一双眼睛,“本老爷有个法子可叫你安心,可想知道?”
美婢笑意更浓,双手攀上孙如雷的肩膀,仰着半截粉白脖颈,“老爷可是要赏奴婢?”
孙如雷不说话,粗粝的手掌覆上柔嫩的脖颈,一双眼睛爆发出凶光,手中猛地一掐,令人胆寒的骨头碎裂之声传来。
那婢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瞪着一双眼睛扑通倒地,额头砸在冷硬的地上,身下很快洇出一滩血。
另一名婢女脸色惨白如纸,她不过十三岁,因母亲生病才自愿卖入孙府,外人都说孙府有个仁善老爷,她被孙老爷选中当贴身侍婢才知道他是何等的暴虐,原以为熬上几年就能解脱,今日却要命丧于此了!
“老爷…別杀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孙如雷摸了摸这小婢女的头,觉得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甚是有趣,抓起她就摁在案上,管家替孙如雷悄悄掩上门。
里头的动静不小,小婢女凄厉的哭嚎过后,一声比一声弱,最终里头没了声响。孙如雷推开门,肥硕的身躯被屋外的天光一照,投射在地上成了山一般的阴影。
“拉出去丢了。”
“是。”
管家躬身送走孙如雷,直到他的身躯消失在回廊尽头,才将目光移到屋里。
里头一片狼藉,红白污秽混作一团,令人作呕。
*
孙府这头两具尸体刚被抬出府门,便有人将今日府中发生的一切传信至谢兰溪暂居的别院。
谢兰溪喜静,遂在东市赁了一座两进的小院用作办公,虽比不上候府亭台楼阁,豪奢富贵,但胜在院落主人自有一番雅思,将小小院落布置地精妙绝伦。
院子临湖而建,从后门出去便是一座八角水榭,谢兰溪坐在庭中,低头看星参递过来的信笺。
“按世子的吩咐,将薛兆入狱一事散给孙如雷知晓,他果然按耐不住有所动静。”
“属下是否需要派人跟着孙府管事,将孙如雷藏起来的证物带回?”
信纸使用特殊药汁泡过的,遇水即溶。谢兰溪将信纸丢入湖中,淡淡道:“不必了,只怕那些东西早就被人换了。孙如雷自认为留有后手,实则全都在商会那几个老东西的掌控中。”
“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星参发自肺腑感叹,“但还是世子棋高一着,咱们于岸上观火,将他们的动静瞧得清清楚楚。”
孙如雷这个饵已经抛出,就看上钩的是哪条鱼儿了。
谢兰溪问道,“另一股调查孙氏米行的势力可查探清楚了?”
星参原本想好了一套说辞,但谢兰溪一双凤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乌黑的瞳仁中风平浪静,可星参就是觉得一旦他将那套说辞说出,很快狂风骤雨就会将他卷入深渊。
上位者无心的压迫令他顿时脊背发凉,星参的声音有些干涩,不敢再隐瞒,“查清楚了,是长乐坊。”
“长乐坊。”
这三个字在谢兰溪喉间滚过,他觉得自己好似抓住了点什么,但又很快转瞬即逝,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他很不适。
“可知长乐坊背后势力是谁?”
星参道:“我们的人追查至长乐坊,便再也无法细查下去,此坊背后像一座深不可测的巨渊。”
在谢兰溪看不见的角度,星参的手心早已出了一层薄汗。
星参抿着唇,小心地观察谢兰溪的神色,好在谢兰溪没有继续追问。
谢兰溪的目光看向河岸的另一边,华灯初上,暮色朦胧,那头有一座五层高的圆形楼阁,等天在黑一些,那头的灯火如七彩琉璃般炫目,那才是真正的繁华盛景。
长乐坊中,沈凝玉一气呵成,写下薛兆的落款,并将信纸叠好交给琴酒。
“琴酒,麻烦你差人替我将此信在天黑前送到孙氏米行掌柜的手里。”
琴酒有些不解,“你以薛兆的名义邀孙如雷前来长乐坊,可据我所知,孙如雷此人精于算计,若是他把这信交给商会呢。”
沈凝玉很是笃定,“不会,他一定会来。我在账本上发现这些年他和薛兆一起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昨日你告诉我商会在册两百余位商贾,孙氏米行却排在两百名开外,你可还记得?”
琴酒点了点头,“自然是记得。”
沈凝玉继续道来,“薛兆与孙氏米行所做的买卖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样一笔庞大的银子,足够孙氏米行在跃居商贾前三,可他却还在两百名开外经营一个不起眼的米行,你说他瞒着商会做了多少事呢?”
沈凝玉话锋就此一停,琴酒也是想通了,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他一定会来,来杀人。”
“咱们只需…”
沈凝玉笑的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与琴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请君入瓮。”
琴酒也笑了,称赞道:“此计妙哉。难怪你要我准备问心术需要的东西,原来是想引孙如雷入心笼。”
“正是如此。来花都之前我猜测孙氏米行背后之人是商会,孙如雷联合薛兆将当年那笔银子转入花都,最后又去哪了呢?做成了这样一笔大买卖,他却还是商会的边缘人,我心中有种感觉,孙如雷背后之人或许另有其人。”
“此人,肯定是青州案的关键。”
*
信上不过三五行字,却让孙如雷彻底变了脸色。孙如雷心中怒火一簇一簇攀升,他咬着牙狞笑,“好他个薛兆,居然敢威胁老子。”
“老爷,那薛兆是如何从森森牢狱中逃出来的?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孙如雷:“我与他书信往来五年,怎会不认得他的字迹?”
管家捡起孙如雷扔在地上的信纸,细细看过,脸色也是大变。这是薛兆向花都商会的求救信!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每一捺都有斜斜往里收之势,确实是薛兆的用笔习惯。
管家犹有疑虑,“字迹也可以仿造。”
孙如雷心里的火眼看着就要冲天而起,“字迹或许是假的,那上面的印鉴呢?花都商会会长的私印,这可不是能随意仿造的东西。”
孙如雷气的骂娘,“狗东西,他竟越过了我偷偷和商会联系,我早该想到他如此狼子野心之人,连曾经与他有恩的旧主都能说卖就卖,这样的人有什么仁义信用!”
管家道:“老爷,他既想用商会威胁我们,此人便不能再留。我速去安排人手,务必今日在长乐坊将他击杀。”
孙如雷:“你去办吧,记住,动作要快。”
薛兆在信上约孙如雷酉初相见,眼下天色渐暗,孙氏家宅距长乐坊还有一段长路要走,孙如雷不敢耽搁,纵使心中再一百个愤恨,也不得不暂时熄了怒火准时赴约。
孙如雷平日里是长乐坊的常客,属于长乐坊的熟脸,车马刚一停下,就有貌美月姬引他进去。落坐在熟悉的包房内,往日孙如雷必定会拉着美人喝上两盏交杯酒,但今日实在没有那个兴致。
孙如雷等了片刻,茶水一盏接一盏地喝,却始终不见薛兆人影。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房间要比往常热一些,鼻尖还涌动着一股奇异的花香。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孙如雷刚要发作,“薛兆,你可叫我好等!”
哪知孙如雷回头,却只见到了一片空荡荡的黑。
屋子里的光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身边空旷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银铃声。
孙如雷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身边无端多了一个人。
他顿时汗毛直立。
月明星稀,一片乌云遮天蔽日,一下子连微弱的光亮都没有了。
孙如雷站在密林中,气喘如牛,时不时回头警惕地看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清,显得他的动作滑稽可笑。
方才明明还在极乐楼中喝酒,怎么这会突然到了城外。
脑海中不知怎的突然浮现出今日那两个小婢女死前的样子,孙如雷打了个寒噤。眼前一片黑暗,背后凉飕飕地。一时间孙如雷忽然生出种错觉,这成片的黑暗中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
孙如雷等了片刻,却始终不见薛兆人影。
枯林的另一头,传来衣摆划过树叶的窸窣声响,那脚步声渐近,听着是个人,孙如雷这才觉得出了一身冷汗。
“薛兆,你可叫我好等!”
“你到底想干什么!”
孙如雷能清晰地感觉到薛兆就在他面前,可是薛兆始终保持着沉默。
孙如雷有一堆话想问,比如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咱俩的交易你告诉了商会多少,还有,你现在装模作样弄出些铃铛响声想吓唬谁?
那铃铛的声音从一个单独的脆响,倒无数个脆响叠加在一起,孙如雷感觉那声音好像从身边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的头好痛!他忍不住去摸额间,指尖湿润一片,虽然看不见颜色,可他闻到了锈味。
那是血,很多很多血。
孙如雷吓破了胆,“薛兆!咱俩交易你抽六成我只占了七成,你占尽了好处如今入了狱却又拉着我不放,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孙如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颗心脏跳如雷鼓,他畏惧无尽的黑暗带给他的精神恐惧。
一只手搭上了孙如雷的肩膀,孙如雷刚欲转头与薛兆拼个你死我活,却忽然听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那我呢?我和你有什么仇怨?”
这人有些眼熟,孙如雷拼命的回忆,待想起来他是谁的时候,眸中闪过狐疑之色:怎么会和青州那个刺史那么像?
不过那人死了五年,骨头恐怕都烂了。
孙如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你是薛兆派来的?他人呢?带我去见他。”
“好啊,我带你去。”
那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孙如雷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衣摆之下空空荡荡,走起路来跟飘似的,好像没长腿。
孙如雷脑中“嗡”了一声,听见自己的声音来自天外:“你到底是谁啊?”
那人奇怪道:“我是沈苍啊,不记得了么?”
孙如雷浑身战栗,连带着牙关都在打颤,他这是遭了邪了。
*
此时月上中天,外头刮来一阵邪风,风一吹,窗户砰砰作响,依稀间,还能听到有人语无伦次的求饶。
唯一的光亮来自房间的正中央,沈凝玉提着一盏灯笼,脸色有些苍白,唇角还渗着血。
养了心蛊四年,蛊虫头一次破体而出,给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沈凝玉用信念牵引着蛊虫,让它钻入孙如雷脑中,给他制造出一场幻觉。孙如雷困在幻觉中,已然吐露了好些辛密,可是都与青州案无关。
于是沈凝玉便再次催动蛊虫,让它往更深层次的方向游动,这一次孙如雷的幻觉中出现了沈凝玉的父亲,前任青州刺史沈苍。
孙如雷一双眼睛暴突,惊恐极了,却仍然死死咬住当年真相不肯说出。沈凝玉心中急切,忍不住用更多的心血催动蛊虫,蛊虫钻入孙如雷脑中深处,孙如雷痛得吱哇乱喊。
沈凝玉担心再这样下去孙如雷的叫声会引来其他人,于是不得不收回一部分对蛊虫的控制。沈凝玉轻吸一口气,募的察觉到就在刚刚那一刻,蛊虫脱离她的控制一分为三,其中刚分裂出来的两条硬生生钻出孙如雷的脑袋,向屋外某处而去。
那里有人,还是两个人。
不能伤及无辜…蛊虫一旦入体,一定会对被施术者造成巨大伤害,沈凝玉拼着一口气强行牵引蛊虫回自己体内,蛊虫归位的那一刻,胸腔内气血翻涌,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不好,一旦脱离蛊虫的控制,孙如雷很快就会清醒。沈凝玉不觉得一旦被发现自己还有命活着。
必须马上离开。
问心之术需要施术者投入大量心神,沈凝玉一边分神压制体内肆意的蛊虫,一边四处望了望,琴酒就在屋外守着,即便外头有人来,也会被琴酒拦下。
沈凝玉尽可能让自己气息平缓。
屋外两团黑影靠的越来越近,不远处的前方,正站着两个人,一前一后,一主人一仆人。
越是这个时候,沈凝玉钝痛的大脑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们是谁?
是碰巧路过还是故意在这里等她?
为何迟迟不动手?
沈凝玉受了伤,不敢贸然动手。即便真的动起手来,她也讨不到任何好处。打斗功夫都是要从小学起,沈凝玉半路出家只学了些防身的皮毛。
沈凝玉在等,等一个对方出手的破绽。
“你和青州案是什么关系?”
四周安静的吓人,男人好听的嗓音清楚地传到了她的耳中。沈凝玉一言不发,并非在惊讶此人听到了孙如雷的叫喊,而是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觉得有些唏嘘。
丹州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谢兰溪怎么出现了?
虽然声音有过伪装,但沈凝玉还是压低了些,“奴家不知公子何意。”
前边这个是谢兰溪,那站在后边那个就一定是星参了。
星参啊星参,这可不是我主动要出现在你家世子面前,是你家世子自己找上门来的。
沈凝玉的头更痛了,上京城中势力盘桓交错,对付一个商会就已是难事,这会又来一个十倍难缠的谢兰溪。
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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