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晕啊。”沈凝玉伸出一只手扶住额头，整个身子直直的往前栽去，谢兰溪喜洁，不喜旁人随意触碰，沈凝玉算准了他会躲开。
可是谢兰溪没有躲开，沈凝玉一头撞在了他的胸膛，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问候：“你没事吧？”
沈凝玉捂着头，作势晕了过去。谢兰溪是君子，总不至于对一个晕倒的女子连翻拷问吧。
林中传来动静，是孙如雷。孙如雷大梦初醒以后察觉到不对劲追了出来，他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三个人的身影，两男一女。
女的好像死了，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孙如雷心中的愤怒瞬间熄灭，像被一桶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出人命了，他还能活吗？
孙如雷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才在林中捕他的那只螳螂此时落到了黄雀手里，孙如雷恐惧万分，今日怎么有这么多人想要他的性命！
孙如雷道：“不知小人哪里得罪了您，可否明说。”
谢兰溪反应极快，“孙氏米行孙掌柜？”
孙如雷听到这个人一下子就点出了他的名字，心中更是害怕，这绝对是冲他来的！孙如雷自然而然想到了薛兆，从知晓薛兆入狱以后，他身边就出现一桩桩一件件的事。
方才沈苍的幻象还盘桓在孙如雷的脑海中，孙如雷心中有一个大鼓，正在疯狂敲击着他的脑袋，他脑中回荡着一个声音：他们是冲当年的青州案来的！
可是当年的青州案，他知道的并不多，孙如雷咽了口唾沫，到底是生意场上见过世面的人，他很快冷静下来，这些人找到他是想了解当年的事情，那么在他说出关键信息之前，绝对不会轻易杀了他。
孙如雷一颗心跳的极快，当年的事情一环扣一环，他只是负责将银钱汇入花都商会，但并不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那些银钱到了哪里。
但此刻他必须要让自己看起来什么都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孙如雷擦了擦汗，脸皮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商人微笑：
“正是在下。”
孙如雷尽可能将所有有关于当年青州案的问题都过了一遍，像刚开蒙时面对先生课堂上的提问那样，尽可能的准备周全。
“过两日花都商会一年一度的寻花宴，带我进去。”
眼前矜贵的男人略颔首，抛出了一个孙如雷没有设想过的问题，孙如雷如同当年学堂中的那个小小少年一样，再次垂头丧气。
“贵人，您有所不知，这寻花宴本质上是赏宝大会，想想去寻花宴不仅得带着稀世珍宝，还需要您一次性在通宝钱庄存入500万两白银。”
孙如雷还未说完，脖子上就架上了一柄长剑，孙如雷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继续说下去，一定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谢兰溪笑了笑，平淡的语气里满是威胁，“所以要麻烦孙掌柜。”
谢兰溪将“麻烦”这两个字咬的极重，孙如雷不经打了个寒颤，面如菜色的脸上浮起僵硬的笑容。
“不麻烦，不麻烦。”
*
沈凝玉半张脸趴在刚下过雨的青草地上，她听见孙如雷渐渐走远了，身边又归于平静。但沈凝玉没有睁开眼睛，因为她还是能清楚地感受到头顶上方那道探究的目光。
沈凝玉不经叹了口气，谢兰溪啊，你到底想怎样。
不过沈凝玉也不怕他看，他要看便看，横竖她这次谨慎了许多，不仅改变了容貌，还将身型也一起变了，谢兰溪能认出她来才有鬼。
谢兰溪道：“别装晕了。”
沈凝玉陡然睁开眼睛，他都这般说了，再装下去就没有任何意思了。
沈凝玉干笑两声，“这位爷，方才你们和孙掌柜的话我可是听见了，难道你也想同我做交易吗？”
“不过小女子身无长物，可没有什么能交换的。”
沈凝玉故意学着苗疆口音说话，尽量混淆视听。
横竖落入他手中，凭自己这身后天练成的三脚猫功夫也不可能打的过星参，沈凝玉抬眼看了一眼星参，暗自腹诽：你不是不希望我出现在你家世子面前，那你不得帮我逃脱吗？
星参好像真的接受到了她脑中的想法一般，“世子，此人有嫌疑，要带回去仔细审问吗？”
谢兰溪皱着眉，收回在沈凝玉脸上打探的目光，眼神里有些失望。
“不用了。”
“放她走。”
沈凝玉“嘻嘻”一笑：“那就不打扰爷了。”
盯着沈凝玉消失在密林中的身影，谢兰溪转头看了一眼星参，星参心中一紧，不知这是何意。
谢兰溪的声音很淡，却像一块石头一样压在星参的心间，“你在紧张。”
星参垂下头，“属下是担心世子的安危。”
“此女方才所用乃是早已失传的巫蛊之术，其来历一定不简单，听说巫蛊之术可以杀人于无形，属下方才是担心她突然发难，伤了世子。”
巫蛊之术最先从苗疆传入，曾经在魏国掀起过腥风血雨，有苗女携蛊入京，杀了三名皇子，差点断绝了大魏的香火。
先帝在时曾下将魏国境内所有苗人驱赶至边境，并颁布禁蛊令，一旦发现蛊虫的踪迹，就地将持有者格杀勿论。
大魏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苗蛊了，谢兰溪眼中划过一丝幽暗：“方才有一瞬间，我将这苗女当成了阿玉。”
谢兰溪又继续说道：“去跟上她，查一查她的苗蛊来自何方，切记不要轻举妄动，只需暗中查探即可。”
星参应了声“是。”
*
长夜寂寂，月上中天。
沈凝玉拖着被虫蛊反噬的钝痛身子，谨慎避开人群。偶有不长眼的醉醺醺的酒鬼撞上沈凝玉，都被她骇人的目光吓退。
沈凝玉初到花都时，曾在一个胡商手里租下了一间二进的宅院。因这些天都住在极乐楼，所以并没有回到那所宅院。
为了避人耳目，沈凝玉特地选择了一间远离闹市的宅院，如今她被虫蛊反噬，并不想让琴酒担心，于是便想到了这间空置的宅院。
夜晚的路模糊不好辨认，沈凝玉也只去过那边一次，跟着记忆来到一棵二人环抱那么粗的柳树下，沈凝玉左看右看，难以抉择往哪边去。
左右两条路都有点像，又都有点不像。
沈凝玉的头愈发昏沉，于是咬了咬牙，在柳树下做了个标记，若是一会儿走错了，还能原路折返。
沈凝玉向着右边走过去，脚下的步伐越来越虚浮，她额间冒着冷汗，仅凭毅力坚持往前走。走了约莫十丈，终于看见了她在胡商那里租下的院子，沈凝玉惊喜极了，不由得快步往里去。
但很可惜，沈凝玉忘带了钥匙。于是她又费了一些力气，马不停蹄地走到后院，搬来几块垫脚的砖石，翻进了院子中。余光看见院子后头江边的凉亭，沈凝玉心中冒出一丝疑问：这凉亭也是她的吗？她好像没有印象了。
不过这一丝丝疑问很快被接二连三冒出来的钝痛打散，沈凝玉不再去管。沈凝玉凭着记忆中的印象找到房门所在，钻入房中。
看见她带来的包裹还在，沈凝玉这才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走错地方。
若非沈凝玉现在脑中钝痛，分不出心思在别的地方，不然她一定会发现房中出现了许多不属于她的东西。
沈凝玉坐在铜镜前，她痛得蹙起眉，镜中人也跟着蹙眉。沈凝玉伸手摸到耳后连接头发的那块皮肤，皮肤底下埋着一根极细的蚕丝，沈凝玉有些心疼，但还是使了些力气将那根蚕丝往外拽。
这根蚕丝一旦往外拉，沈凝玉脸上覆盖着的假脸就马上脱离剥落，假面皮掉了下来，迅速萎靡皱缩，很快变成一块核桃大小的暗色肉团。
沈凝玉盯着看了两秒，很是心疼，每一张易容用的假面皮制作起来都很不易，面皮柔软仿真，摸起来和真人皮肤的手感没有区别，戴着它还可以做一些细微的表情，活脱脱就是第二张脸。这样的宝贝放到黑市上售卖一张就可换万金，今日才用了一个晚上。
长期隐藏在各种人皮假脸之下，沈凝玉的脸苍白没有血色，蛊虫反噬又让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弱之色。
沈凝玉从袖中取出特制的药粉，又取来匕首割开手掌，用她的血化开药粉，一直趴在她药囊中的虫母缓缓爬出，等到虫母吃饱喝足回到药囊，两只子虫才敢爬出来吃喝。
感受到虫蛊的燥动逐渐平息，沈凝玉缓缓吐出一口气。
从她选择与心蛊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她和心蛊之间就多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心蛊成长的很快，也需要不了三年就会彻底操控她的意志。
沈凝玉苦笑，她没得选，她一个孤女只能用这样危险而又邪门的方式为自己的家人复仇。
又静坐了片刻，等到蛊虫彻底平息，沈凝玉才感觉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她包扎好手掌，打着呵欠躺上床。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床榻上有熟悉的味道。是淡淡的松木香，谢兰溪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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