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溪房中只掌了一盏灯，星参回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一片微光中，脸上看不出半点表情。
待见到星参身后空无一人，谢兰溪脸上的表情转为了落寞，“她，没跟你回来吗？”
星参语气平缓：“沈姑娘说，这么些年她心中已有所爱，也早已习惯了江湖上的生活，她感激世子的美意，她…”
谢兰溪忍不住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
星参应了，抬眸间藏不住担忧之色，世子虽看着与平常无异，但星参能感觉到，世子很不高兴。
谢兰溪仔细翻看账本，某处落笔寥寥，但却让他眉头一拧，上面写着：建安十年，陆府向上京孙氏米行购新米万石，旧米两万石用于施粥赈灾。可就星参走访民间带回来的消息可知，当年蝗灾饿殍遍野，陆府虽开仓放粮，却不过一月一回，所耗费粮食不过百石。
谢兰溪握着账本的食指轻轻扣了扣，“将薛兆就地斩杀，替我修书一封告知陛下。”
星参一一记下，又问道：“可要为世子备好车给章姑娘的生辰贺礼？”
再有一月便是昶平伯爵府章大姑娘的生辰，谢、章两家既然定下了婚事，谢兰溪于情于理都该在生辰宴上露个面，以示对章大姑娘的看重。
谢兰溪只顾着翻阅账本，头也不抬：“不急，先回京。”
星参有心想提醒谢兰溪，但又觉得世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也许心中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安排行程给章大姑娘过生辰。
正想着，谢兰溪冷不丁忽然开口：“星参，走近些。”
星参一瞬间提起了一颗心：“世子…”
谢兰溪合上账本，似笑非笑，“星参，你以为站的远就闻不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吗？”
“杀几个杂鱼烂虾，竟让你受了这样重的伤么。”
“告诉我，你到底见了谁。”
“她是不愿意回来，还是有人不允许她回来。”谢兰溪此刻的声音已经冷得可以把人冻成冰。
星参僵了一瞬，只觉得自己如溺毙之人般呼吸不畅，星参吊着一颗心，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全盘托出。
“世子，今日我依照世子所言带话给沈小姐，沈小姐一口回绝后却并没有马上离开，属下担忧沈小姐遭人胁迫，于是留在暗处观察了片刻。”
“没想到被人发现了行踪，属下一时没有防备被七个人围攻，这才受了伤。”
谢兰溪声音很冷，“若我不问你，你便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星参扑通一声跪下，咬牙道：“属下自知犯了大错，还请世子责罚。”
谢兰溪垂眸片刻，道：“我只是想给阿玉一点庇护，她这些年若过得好便罢了，若过得不好…以后我会想办法让她过得好。。”
“你多调一些人去找阿玉的下落，若她还是不愿意同我回去，就打晕她，捆住带回去。”
星参怀疑自己听错了，谢兰溪却并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多么的惊世骇俗，“没听清么？”
*
沈凝玉辗转一夜，在第一缕天光照进轩窗的时候，睁开了布满血丝的双目。
心蛊之毒无时无刻不在嗜咬着她的经络，所到之处仿佛撩起熊熊烈火，使她无法安睡。
除去薛兆是一件大喜事，但沈凝玉眉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薛兆贪墨的银两在陆良平的帮助下汇入上京城中，孙氏米行只是一个入口，在孙氏米行背后还藏着万丈深渊。
如今谢兰溪就站在悬崖边上。
上京城中势力盘根错节，沈凝玉抿了抿唇，谢兰溪是在帮沈家，她就这样走了太不道义。
可是当他愈发难以控制眼中的情谊之后，沈凝玉心中升腾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
要逃得远远的，才能在那些逐渐显露的爱意之下喘一口气。
沈凝玉第二日顶着一张气行不畅的倦容在早市赁了一辆驴车前往上京。
在这个时代养一匹马费用极高，租赁费用也极其昂贵，沈凝玉手头紧，勉强与另外两名妇人一起合租了一辆驴车。
沈凝玉是第一个上车的，车夫拉着她大街小巷游走，很快接上了另外两名妇人。
这两个妇人各自带着几筐嫩白菜，将不大的车厢挤的满满当当，沈凝玉不得不抱着膝盖缩在一角，像极了一条可怜虫。
两个妇人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妹子，真是不好意思，俺两带的菜有点多。”
沈凝玉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随即对两个妇人好奇道，“两位姐姐是带着这些菜去上京售卖？”
“是啊，是去上京的，这是我家汉子意外从山里头发现的种，比寻常的白菜更小，想着上京城中的贵人爱吃点稀罕物，兴许能卖上好价钱呢。”
沈凝玉仔细去瞧那筐白菜，个头确实比一般的白菜要小很多，不仅个头小很多，颜色也更黄绿一些，上头还有没消散的朝露，模样看起来很是不错。
“这些白菜品相很不错，姐姐可以为它们改个名相衬，就叫金玉菜如何？京中贵人喜爱华贵之物，这金啊玉啊的，也许比白菜之名更得他们的青睐。”
那妇人欣喜道：“金玉与这白菜一样都是黄绿白相间之物，此名甚好！何愁卖不出去！”
妇人再看向沈凝玉的目光中不自觉多了几分亲近，“妹子去上京，也是去看热闹的？”
沈凝玉不知什么热闹，但还是顺着妇人的话说道：“那样的盛况，自然是要去瞧一瞧的。”
那妇人很是肯定，随即又问，“那你可带身份文书了？”
沈凝玉一怔，她记得寻常时候入京并不需要查验文书，只有在每月临近祭祀典礼、皇族婚嫁或外邦进献才需要查看文书。
妇人解释道：“寻常时候是不用，近日为了那位贵人的婚事，城中来往好些人呐！”
沈凝玉是个“黑户”，若如今出入上京需要身份文书，她该如何自证，师兄和伏叔已经先行一步前往上京疗伤，沈凝玉本欲打算到了之后再联系他们，等待进城的时机。
她不免有些着急。
妇人读懂了沈凝玉的表情，笑道：“妹子若是忘带了文书，也不必太过着急，我有行商证明，每次进城都可以带两名伙计，等官兵查验时你便说是我的伙计。”
沈凝玉松了一口气，“如此，多谢姐姐了。”
“周婶子，你家那口子今儿怎么没和你一块去送菜？”坐在离沈凝玉较远，着靛青粗麻衣衫的妇人问道。
提起这茬，周婶子乐得眉飞色舞，“前些天我在上京当差的哥哥捎了信回来，说他的顶头上峰要为未过门的妻子送一艘雕梁画舫当生辰贺礼，正缺一名细木匠呢。”
“那位大官人出手及其阔绰，舍了重金只求这画舫能在一月内建成，一天就给这个数呢。”
周婶子比了个十，靛青麻衣妇人吓了一跳，“十纹钱呐？”
“十两！”
周婶子不免有些得意，“待我男人去上几日，就能挣回来十几年嚼用，日后典个铺子做上一桩小买卖，再也不用下地干活种菜咯。”
靛青麻衣妇人很是羡慕，“不知是哪位大官人，周婶子快说与我听，也叫我开开眼。”
周婶子有些为难，“这…我倒是不甚清楚，只知道是大理寺姓谢的大人。”
大理寺卿，谢兰溪。沈凝玉默默念道，谢兰溪竟然要成亲了么，那他还会不会记得答应她要帮沈家的事。
沈凝玉心中渐渐凝重起来，此行去上京，也正好可以探知到一些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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